(苏纳言赶到现场时,慈溪警局的同僚们已经在场了。就连县府的轿车也停在路边,可以看到车门开着,王局长神情严肃站在车门旁,恭着腰向车里的什么人低声说话。车里就是父亲苏翊鼎吧?王局长好像被批评了,在车门外立正敬礼,目送轿车缓缓开走了。命案现场并没有老百姓围观。因为发现女尸的“子孙巷”其实是一条背街,沿街只有一扇扇小门,是南北两条路上餐馆、作坊的后门,平时除了这些店铺的老板伙计,没有人会刻意经过这里。尸体是在“大发庄”公司的后门发现的。第一发现人是大发庄慈溪分公司的经理吴子秀。吴子秀此时此刻就站在“大发庄”的后门旁,依然有些神经质的浑身颤抖。他年过半百,可脸上却没有什么皱纹,像是个刚过三十的壮年人一样,可以看出有长年保养的痕迹。只不过此时此刻,因为紧张和恐惧的原因,额头的汗已经打湿了面庞,让他脸上的雪花膏晕开了,白花花的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故意扮鬼吓人呢。苏纳言注意到了吴子秀的异常紧张,尤其是走过吴子秀时,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当下决定,一会儿要对吴子秀单独问话。现场的女尸与第一起命案的日新街女尸十分相似。被害者大约三十岁,眼睛惊恐地瞪圆了,一头红色中短发十分凌乱,有几绺带着血迹的头发黏在了脸上。除此之外,现场不见任何血迹。被害者身份不详,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证实身份的线索。与日新街的被害者不同,现场的被害者虽然也被从腹部剖开了内脏,可刀口的长度却短许多,几乎是从胃部下方划开直到腰间。刀口也不像第一起命案那样干脆利落,而是有些歪歪扭扭。苏纳言疑惑了。本以为日新街命案的突破口在与被害人和凶手“雨衣怪”之间的关系,可如今第二名受害者出现,无论是作案时间还是作案手法,都与第一名受害者相当类似。难道是无差别作案?可这起命案的手法却又与上次命案有细微差别,难道凶手这次在行凶时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导致其无法“完美”地实施犯罪?还是说,模仿犯?想到这里,苏纳言不寒而栗。如果是模仿犯的话,就可以解释本次命案与第一起之间的不同,却也说明凶手不止一人;如果真的是无差别犯罪,那未来整个慈溪的女性们都将面对朝不保夕的恐怖境地……王局长来到了苏纳言的身边。“贤侄,怎么会这样?”王局长的口吻中带着责怪,如果第一起命案能够早一点侦破,就不会发生第二起命案了。“对不起,王局长。”王局长长叹了一口气,盯着尸体出神。“谁啊,怎么这么残忍呢?”这简直不像是个警局的一把手说出来的话。话里透着的悲观情绪和非专业的态度让人无奈。“你不是美国回来的吗?”苏纳言明白了,王局长一定是被父亲苏翊鼎严厉地斥责了。否则不会这么话里话外地挤兑自己。“我向局长保证,一定破案!”“你看看警局里还有谁能帮上忙,都叫上加入你吧。还有那个日新街派出所的那位呢?怎么没来?”“报告局长,李奉泗警员隶属日新街,辖区之外按照规定不能出命案现场。”“情况特殊,让他别死守规定了。案子破了,擢升到县警局,提个两级。”“多谢局长。”王局长依然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这起案子和日新街案子一样,不要张扬,不要让报界知道,在老百姓这里也要锁住消息。”“王局长,今天出现了第二起命案,我害怕凶手依然有继续作案的可能性,还是让老百姓知道情况,加强防范,才能阻止命案的继续发生。”“不会的。”苏纳言愣住了,什么不会的?这句“不会的”就像是一句祈祷,在祈祷凶手不会再犯案子。“明年初,令尊大人是有机会去上海的,不出半个月,南京方面会来人考察。即使南京方面不来,省里行政督察区的上峰们也会来。我们都不希望令尊大人的仕途受到影响吧?尤其祖焘先生对令尊十分欣赏,这当口绝不能出任何岔子。”“祖焘先生?陈果夫?”王局长缄口不言,大声地招呼手底下两名警员。“喂,赶紧的,把尸体搭出去!还放到什么时候?再晌午就臭了!”一名警员惶恐上前报告——“局座,请示尸体送到哪儿去?”王局长看着苏纳言。苏纳言无奈地叹了口气,“惠美诊所,康大夫那”。送走了王局长,苏纳言回身,看着不远处的发现人——吴子秀。“大发庄”慈溪分号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吴子秀请苏纳言落座,毕恭毕敬地递上了自己的名片。苏纳言端详着名片,可以看出这个“大发庄”总部在上海,所有的信息另有英文和法文的翻译,估摸着是一家买办类的公司。吴子秀拘谨地坐着,似乎身上还是有些颤抖。他掏出了一块手帕擦汗,却把脸上已经大花脸的雪花膏蹭得更脏了。“吴经理要不要去洗把脸?”“不用了……呃,感谢长官美意……您问完话,我就落锁关门了。”“吴经理,您的大发庄做的是什么生意?”吴子秀好像没料到苏纳言会问这种问题,有点诧异,紧接着毕恭毕敬地回答:“大发庄总部在上海,主要是从美利坚、英国和法国进口货物在本地卖,一般也是洋皂、餐具之类的日用品,间或有一些服饰、香水类的奢侈商品。慈溪分号是我奉总部命令开的,主要分销一些在上海库存多的货物。只不过能力太差,到现在也还是入不敷出。”苏纳言观察着室内的陈设和吴子秀的衣着,慈溪分号的经营状况怎样他不知道,不过吴子秀先生的生活倒是说的上奢侈了。“我还是跟长官报告今早的情况吧。”“吴经理请。”“早上6点15分,我准时起床了。我这个人生活一向是准时的,在上海和外国人共事的时候养成的习惯。我起床之后,照例去洗漱,接着准备好所有的东西,来公司开门。”“吴经理的居所在?”“我住在光明路,租住在贾老先生的一处小院里。但是……我今天早上是在公司醒来的……我的意思是,昨晚上海那边来了公函,让我处理一些账务问题,我加班到了深夜,所以就在公司睡下了。”“所以您今早是在公司醒来的?”“是的,是的,6点15分,我准时醒来了。接着,照例去洗漱。大约7点的时候,我打开了公司的后门,就是这个子孙巷的小门。”“为什么打开公司的后门?”“是这样的,长官,慈溪分号除我之外还有两名雇员,我要求雇员只能从后门进入公司,所以先去开公司的后门。”“好的。”苏纳言记录着吴子秀的话。“然后我就看见了……我就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看见什么了?”“她就躺在公司后门外的洋灰地上。一眼就能看出已经是死人了。还死得……很蹊跷……我慌了神,赶紧关上了后门,来到这个屋给警局打电话。之后我就一直坐在这里,一直听到外面传来了人声,应该是警局的长官们到了,这才再次开门出来。”“吴经理认识被害者?”“不认识,从来没见过。”苏纳言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为什么刚才吴子秀的话里说“她就躺在——”,如果是不认识的话,应该说“有个女人躺在——”或者“有人躺在——”。苏纳言不动声色,继续询问。“昨晚吴经理在哪里加的班?”“就在这间屋子。”“那可曾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昨晚下着暴雨,只能听到雨声,听不到什么别的声音。”“雨是几点停的?”“大概2点半钟的样子。”“您加班到了几点?”“大概3点钟吧,我看雨停了之后,还出门看了眼,又上来做完最后的工作才躺下休息。”“为什么要出门看了一眼?”吴子秀愣住了,半晌,“我听到好像有人经过的声音,特地去看一眼。”“那有人吗?”“没有人,想必是听错了,所以又回来了。”苏纳言明白,吴子秀一定在掩饰什么东西,或许这就是他今天如此紧张的原因。“吴经理的雪花膏可是你们大发庄卖的货物?”“啊,是的,这是我们为数不多的国货,上海出品。”“吴经理还用香水?”吴子秀一抖,“是的,因为总是和外国人打交道,所以也习惯了用香水。”苏纳言没什么问题了,他起身准备告辞。但是吴子秀突然说——“长官,早上6点20分,我在洗漱的时候曾经听到汽车经过的声音,轰隆隆的,大概停留了几分钟时间。”“这里平时没有汽车经过吗?”吴子秀又紧张了,“有是有,只不过有了这桩子命案,我又格外留意些。应该是多虑了。”苏纳言点点头,望向窗外。奇怪,窗外是子孙巷南边的闹市区,并不是尸体发现的巷子。所以,办公室对面的那个房间,才是窗户开在子孙巷的房间。苏纳言指着办公室对面的房间,“吴经理,这间房是?”吴子秀:“这里是公司的库房,堆一些货物。长官要看一眼吗?”“哦,即是库房就算了。”吴子秀送苏纳言离开了“大发庄”分号。“对了,吴经理,刚才我看总经理办公室并没有床铺,您是在哪里休息的?”吴子秀停顿了片刻。“我就在办公室里打了地铺。起床后就收起来了。”“好的,多谢赐教。之后我可能还会来拜访,请您多多包涵。”“应该的,应该的。”苏纳言离开了,走在路上听到“大发庄”关门落锁的声音。吴子秀一定撒了谎,可他究竟在隐瞒什么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