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踏遍天街公卿骨(1 / 1)

(一场原本应该轰轰烈烈的宫变,因为事先泄露了消息,草草地结束,虽然还是掀起了一些波澜,声势却远远不能和当年李世民的“玄武门之变”相提并论。不过,这次宫变的影响,还是十分的深远。李隆基要杀的人却是没一个死了。武家和李显、太平公主遭遇了一样的事,但武三思却活了下来。韦玉紧紧搂着宝贝女儿,娇躯都在微微颤抖。当时,不论登不登上马车就是万丈深渊!可现在,将是无限希望!命运有时候真的很奇妙,就是一步之差。李裹儿黛眉微扬,看向李显:“父王,咱们速速前往宗庙。”“对对。”韦玉立刻摒弃悲伤的情绪,悲痛道:“王爷,待会一定要好好露脸。”……随着宫变的结束,另外一场战斗也开始在朝廷里面打响——屠杀与清洗。左掖门街之东。满朝权贵侍立在街道两旁,他们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晨的口气。过不久,这里将充斥着血腥味。御驾被宫帷遮蔽得严实,没人能看到陛下的表情,亦没人能揣测陛下的心思。前方一座雄伟庄重的大殿,琉璃瓦重檐庑殿顶,上空还飘着着袅袅檀香。两京各一座李唐宗庙,陛下虽废其享祀之礼,但宗庙还是李唐臣子的象征和精神支柱。大戟门前,苏宸负手而立。他神情很平静,却又透着一股森寒般的冷漠:“依大周律法,诸谋反及大逆者,皆斩。”“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绞,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子妻妾亦同。“祖孙、兄弟、姊妹若部曲、资财、田宅并没官,男夫年八十及笃疾、妇人年六十及废疾者并免,余条妇人应缘坐者,准此。”“伯叔父、兄弟之子皆流三千里,不限籍之同异。”他的声音很平和,仿佛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李昭德等人戴着枷锁脚镣跪在那里,满脸无血色,一片惨白,无比惶恐。带着慷慨赴死之心跪在宗庙,可一想到族人的下场。那种恐惧就充斥心脏,席卷全身每一处肌肤。诛九族!死后不仅愧对李唐社稷,更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啊!群臣脊骨发寒,手脚僵硬冰凉。这就是失败者的下场。既然想杀死对方,那就要预料到被对方反杀的可能。更何况还是冷血无情的苏玉城。罪有应得么?可众人扫视着地上一张张脸,皇子皇孙、宰相大将军,朝廷九卿……不禁颤栗!这些人足以令天下震荡,况且他们身后还有那么多政治力量!苏玉城会网开一面么?答案显而易见。让此獠找到谋反的把柄,什么陇西李氏,什么谯县桓氏,最终都逃不过同一个下场。早晚而已。气氛有些压抑,安静得只剩时有时无的哭声。“母皇,母皇啊!”凄凉的哀恸声,远处一个人影走下马车,脚上只踩了一只靴子,脚步踉踉跄跄。李显眼眶红肿,跪在御驾前哽咽,“母皇,儿臣救驾来迟。”武则天撩开帷幔,直视着他很久,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显儿,朕安然无恙,待会就让这群反贼枭首。”迎仙殿宫门打开之前,武则天一直以为是李显。毕竟按照继承伦理,绝无可能跳过他。再看到李旦的那一刻,武则天心里除了愤怒,还有丝丝慰藉。既是母亲又是皇帝,至少还有一个儿子秉着孝道。李显哭得嗓子都哑了,擦抹眼角,爬起来跑到苏宸身前:“玉城,你的恩情本王无以为报,母皇若遭遇不测,本王也无颜苟活于世。”说着就要跪下谢恩,身旁的内侍赶紧扶起他。庐陵王也是哭糊涂了,你是皇子,感谢也不能下跪啊。苏宸俯瞰着李显,面上依旧平静淡漠,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哂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李显难道去电影学院和心理学院进修了?演技爆棚啊!而且儿子都死光了,还能来这露脸,心理素质可以啊!李显直起身,深躬一礼,而后侧头怒视着戟门前。啪——他走到李旦面前,抡起手臂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皇弟,你比畜生还不如!”“她是我们敬爱的母皇啊,你竟然做出如此人神共愤之事!”“还想效仿祖爷爷发动玄武门之变,当年我们祖爷爷那是不得已为之,他不兵变,就没有咱们这一脉!”“但是你呢?!”“母皇爱护你,她何曾想要动过你啊!”“平平安安生活,享受荣华富贵不好么?偏要将天下搅得乌烟瘴气!”“……”全场只剩庐陵王的咆哮声,带着异常刺耳的哭腔,好似指甲磨过镜面的声音。让人起鸡皮疙瘩,有些生厌……演戏要有分寸,不能用力过猛,庐陵王显得太假惺惺。群臣默然无声,他们都不清楚政变那晚具体的情况。怎么会是相王?为什么不是庐陵王?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如今少了最大的威胁,庐陵王的储位几乎板上钉钉。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拼命争取到头来一场空,还得搭上性命。什么都不做,运气反倒突如而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殊不知尚有弹弓在下。难道庐陵王是隐藏的弹弓?“身为皇室子弟,心无孝道,与畜生何异?”李显泪流满面,继续痛心疾首的训斥着李旦,为李旦这种做法感到非常的愤怒。李旦沉默片刻,竟是哈哈大笑,环顾四周,疯癫一般。只见这位以懦弱著称于世的相王,突然高高仰起头,又狠狠砸在大殿地面上,顿时砰砰作响。其声如龙凤哀鸣。被抬来的太平公主望着皇兄额头的斑驳血迹,丧子之后的内心没来及一阵心疼。她抬眸看了眼御驾,母皇真的能狠下心么?就在此时,场中响起一道声音。“午时了,此时不死,更待何时。”如同水滴落在湖面,很缓慢很柔和。可落在所有人耳里,仿佛那道封锁地狱的门被推开,释放出一个恶魔。李显哭腔顿止,顾不上训斥李旦,慌忙离开戟门。全场的目光落在那道白袍上。他动了。几步后停在李昭德身前。苏宸神情平静,轻描淡写的开口:“作为对手,本帅高估了你,你实在是不堪一击。”李昭德牙齿紧咬,身子颤抖,无比的愤怒。他始终不相信自己败了!自己制订了一个最精密的政变计划,怎么会败!难道人世间的气运都汇聚在此獠身上?非我之错,实乃上天瞎眼!我死于天意,并非死于此獠之手!李昭德双目赤红,神情剧烈扭曲,整个人似是疯癫。苏宸缓缓抽出刀,淡淡开口:“本帅不懂温良恭谦,我只信奉以牙还牙,既然成了我的仇家,你怎能不死呢?”“不过……”他停顿了一下,用略带遗憾的口吻说道:“当初跟你说过,让你亲眼看着我踏进陇西李氏的祖宅,可惜你没机会了。”李昭德闻言用力挣扎锁链,目眦欲裂:“你不得好死,你必将遗臭万年!”这幅模样落在群臣眼里,竟觉得李昭德很可怜。昔日手腕强势到极致的李相,一个敢于密谋政变的枭雄人物。如今成了这恶獠脚下的蝼蚁,只能像个弱者一样靠着诅咒发泄恐惧。苏宸俯身扼住他的脖颈,不在意道:“流芳百世也好,遗臭万年也罢,后世历朝历代的青史之上,肯定绕不过我的名字。”“而你,应该默默无闻。”话落,挥刀。画面仿佛定格。呼吸都在刹那停止。力量十足的一刀狠狠劈下。鲜血如泄洪般狂涌。群臣目光所及之处,世界变成一片暗红色。咚。咚咚——声音越来越小,头颅滚落几下后慢慢停住。陇西李氏的掌舵人,朝堂宰相,威望遍极天下的李昭德——身首分离。左掖门街鸦雀无声。这一幕,将永远存在满朝权贵的记忆里。出身陇西李氏这样的门阀望族,自小才华横溢,以无敌姿态步入仕途。这是多么尊贵的一个人物,这样死在这里。也许一开始就钻进了死亡陷阱,那个人设置的陷阱。群臣还来不及感伤,脚步声在寂静的长街异常刺耳。苏宸俊美的脸庞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冷血残酷,摆明了要杀到底!他走到张柬之身边,端详着这个儒雅的老人,轻声道:“张祖执,你为政清廉,治政能力很强,你身边这些人不及十分之一。”“你的确是一个好官。”张柬之表情没有生机,他死死盯着苏宸。苏宸跟他对视,声音骤冷:“可你不是一个好人!”“看着前方御驾,没有她,你还是一个见到州郡官员就点头哈腰的县丞!”“没有她的赏识,你配让天下叫你一声相公?”“没有她,你如何有机会舒展心中的抱负?”近乎于厉吼的声音响彻,群臣皆黯然叹气。是啊,张柬之六十多岁还是县丞,是陛下以贤良征试,在几百个人中一眼看到他的才华能力。而后才迅速擢升,最终登阁拜相。苏宸一把揪住张柬之衣襟,寒声道:“你恪守儒家所谓的真理,女子称帝会亡国亡社稷。”“大周天下,亡了么?”“你内心的偏见就是一座大山,将你仅存的良知都压毁了!”这一刻,仿佛重鼓擂在心脏,整个长街静作一片。御驾里的武则天双拳紧握,眼眶有些泛红,上官婉儿等女子也心弦颤抖。苏宸举起刀,慢慢平复情绪,漠然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本来你死后,忘恩负义的事迹必将永远流传,但你毕竟与我阿翁是多年好友,我不会让你遗臭万年!张府除男子外不杀。”张柬之艰难动了动嘴唇,眼中并无记恨,反而有种解脱的豁然。后悔,还是恐惧?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他缓缓闭上双目。这一刻,满头霜雪的年迈老人,再也遮掩不住那份油尽灯枯的疲态。噗通!又一颗头颅带着飚射的血液抛飞。在士林享有赞誉一片,甚至有文人风骨,道德宗师的称号,一国宰相张柬之——也死了。苏宸戾气外露,粘稠的血液沾粘在他月色白袍之上。除了地上恐惧的哀嚎声,没有任何声音。没人敢谴责他的无情。也没人寄希望他拥有菩萨心肠?可能么?“说到忘恩负义,这里还有一个。”苏宸走两步,居高临下望着浑身颤抖的李湛。“你爹李义府出身微贱,算了,没必要帮他掩饰,你爹就是妓院里的龟公,靠着一手诗文为妓院招揽生意!”“他是很有才华,若没有陛下,才华说与野狗听?”“而你蒙荫镇守玄武门,非但不感激陛下,反倒……”顿了顿,苏宸有些意态阑珊,似乎不想啰嗦下去,侧头望着远方。一只手却死死掐住李湛脖颈,掌背青筋暴起。李湛满脸涨红,双眼圆瞪,嘴巴涌出哈喇子,片刻后窒息而亡。“还有你,也该死。”没有停顿,张易之走到李多祚面前,提起刀插进他头顶。李多祚眼珠子几乎鼓出来了,折腾了几下,双耳已是渗出猩红血迹。苏宸拔出刀,面无表情走到桓彦范面前,“记住,你是谯县桓氏的罪人。”一道寒光凌空劈下。桓彦范的一声惊呼刚刚冲上喉头,还没化成一道爆破音破口而出,就被那凌厉的一刀斩成了两半。长街如阴森的墓窖,诡异到无人敢发出声响。就算见到血腥场景,想要呕吐都强忍着,生怕触碰了那尊杀神。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啊!一个人,怎么能冷血无情到这个地步!一个个高贵的公卿,死后连完整的尸体都留不住!就在此时,远处皇宫号角声呜咽响起,雄浑悲壮。似乎在祭奠亡者,祭奠那些每一具尸体都失去头颅的人。群臣知道,那是金吾卫巡戈神都城。一切照常,跟昨天一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可眼前这些血淋淋的尸体,还能回到昨天么?苏宸敛眸扫视着一张张恐惧的脸,淡声道:“这辈子死在我手上,希望下辈子你们有机会找我报仇。”说完挥了挥手,众多黑骑冲到戟门。刀挥起再落下。这样的场景重复一遍又一遍。人群中的李楷固有些恍惚,他记得大帅说的那个词汇——屠宰场。眼下的确犹如屠宰场。纵然他经历过无数残酷的战争,可此时仍然脊骨发寒,内心战栗不止。杀普通人,和杀一个尊贵的公卿完全不同。这天下,有多少人敢将公卿当牲畜杀?地上血液汩汩流动,在场众人皆面色煞白,他们透过戟门看到大殿。那里有神龛,龛内供奉着大唐历代帝后牌位。试图造反复辟李唐的人,都死了。死在这个晨曦初露的早上。就死在宗庙前。血泊里只剩两人。“我是被威胁的,李昭德他们胁迫我,我不敢造母皇的反。”李旦肝胆欲裂,整个人处于浑浑噩噩的恐惧之中。他竭力撇清自己,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李昭德一群人身上。长街气氛更加讶异,满朝权贵神色复杂。他们很清楚陛下是一位怎样的人。铁血,狠辣,果决!相王带头谋反,陛下绝不会饶过他。李显眼底有一丝兴奋。苏宸表情没有丝毫波澜,静静等待御驾里的声音。“母皇……母皇,儿臣是无辜的,你要相信儿臣。”李旦猛地咳嗽,咳出大片血来,整个人从上到下抖如筛糠。“母皇,恳请……”太平想说求情的话却堵在嗓子眼里,只是满脸哀容。御驾突然传来沙哑的声音:“造反在朕这里没有轻重,触碰必死。”李旦如遭雷击,全身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灵魂都在颤抖。母皇要杀我!她要杀亲儿子!群臣头皮发麻,这就是皇帝,这就是纯粹的政治家!虎毒不食子,舔犊之情在皇位面前算什么!“啊……啊……”李旦张开嘴,可此时却根本没有力气支撑着他把话说完。李旦看到那道身影越靠越近,他已经丧失所有意识,像回到小时候,梦呓般喃喃:“娘。”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长街却显得那样突兀。一股悲凉凄婉充斥着群臣的身心。有些刚学会说话的孩子,喊的是娘。有些老人临死前,喊的也是娘。将死之时,喊娘归故乡。让灵魂回到最初的地方,才能得以安息,这是绝大多数人心底隐藏最深的念想。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这一刻,无数人为之动容,太平甚至潸然泪下。身旁的李隆基绝望的眼神突然闪过一丝光亮。苏宸停住脚步,刀也慢慢收起。片刻后,带着竭力控制悲痛的声音从帷幔中响起:“相王李旦意图谋反,罪不可赦。”“自即日起逐出皇室贬为庶民,流放岭南,无诏永世不得回京。”群臣默然。不仅废掉皇室身份,流放到整个大周最为贫瘠,最为贫穷的地方。可以说。李旦这辈子无法踏入大周政治舞台,也再没有半分争储的可能。完完全全沦为一个废人。不过,对他而言却是最好的结局。兵变谋反,陛下没有杀他已经是最大的宽容。陛下除了是皇帝,还是一个母亲。历朝历代的皇帝之所以能狠下心杀子,那是他们没有经历怀胎十月的痛楚。那声“娘”唤醒了陛下尘封已久的母性。听到宣判,李旦长松一口气,一阵眩晕感传来,便昏厥在地。能活命,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李隆基低着头,眼底有劫后余生的窃喜,他刚想开口叫几声奶奶。目光却看到一双踏在血泊中的靴子,继而是满是猩红的白袍。最后是一张俊美无俦、却没有丝毫感情的脸。李隆基双目通红,神色疯狂,脸上充满了怨毒。是毫不掩饰的怨毒!我终究不会死!哈哈哈哈哈——我不会死!苏宸,气死你啊!群臣心底的阴郁慢慢散去,这场血腥该落寞了。陛下既然放过了李旦,便没理由再杀李隆基。因为李隆基安排得隐蔽,加上李显、李旦一贯给人的映像。所以在众人眼中李隆基只是凑热闹,这场政变参与度极低。苏宸俯瞰着李隆基,就像看一只蹦跶的蚂蚱。他弯腰俯下身,直视着对方,用仅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曾说过,我梦到你是九五至尊,还拥有无数让我羡艳的美人,你还记得么?”李隆基愕然,旋即恐惧就被各种思绪就给冲得无影无踪了。他突然明白自己的欲望、野心为何会在内心疯狂滋长,然后膨胀起来了。是这个人开启了自己的野心让他觉得自己以后要被那句话笼罩,挥之不去,去之复来。我是皇帝?我肯定是皇帝!我一定会是皇帝!然而,李隆基现在又听到了很诡异的一句话。“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先看看你能不能承受。”什么意思?他很疑惑,可就在这时。一道寒芒。不。是一道带着血腥的亮光闪过,紧接着他便感觉腹部一疼,身体也开始剧烈抖动起来。疼痛瞬间传到脑海深处,全身五脏六腑都散发着刺痛。感受着身体从内快速流逝的生命力,李隆基涌起无尽的恐惧。鲜血不断从嘴里呕出来,他陡然觉得全身发凉。“好冷。”他想着。然后下意识蜷缩着身子,轰然倒在地上。长街上众人都被那道身影遮住了视线,什么都看不到。可当“噗通”的声音传来。还有那柄刀抽出。这一幕,让无数人为之震撼惊恐。偌大的宗庙,此刻却像无人绝域。那个人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他白袍血迹斑斑,满手鲜血,抬头望向前方,两鬓发丝肆意飘拂。 \t\t\t\t\t\t , )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