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朝，正武三年。春分第十四日是清明前一天，也是清平百姓祭祖的最后一天。清晨，淅沥的小雨笼罩了整个清平县。清平城外，清平河旁。一家老小六个人，皆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穿着粗衣布麻，走在泥泞的黄泥小路上。老人身体硬朗，走在最前面，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拿着一个长木棍，不停挥舞打着四周的草丛。打草惊蛇。这是农人多年来的种田经验，是用来防蛇鼠蚁虫等毒物，当然最主要还是防蛇。因为春天是万物复苏季节，各种动物相继苏醒，毒物也随之苏醒。清平县每年有不少人被毒物咬后身死，所以老者为了以防万一，准备一路打草惊蛇过去。老者身后跟着一对夫妻，他们挑着四筐篮子，里面放的是祭祖用的物品和一些饭食。有果子、糕点、饭菜、酒，也有红蜡烛、竹立香、化金、黄纸人等等。男的叫余大壮，人如其名，身材高大魁梧，皮肤黝黑，一看便知其是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子。女的叫赵春丽，身材中等，拥有一手好厨艺，她那黝黑的头发，被一根去掉刺的荆棘固定在脑后。此外还有三个小孩，约莫七八岁大。两个男孩长得虎头虎脑，高瘦一点的叫阿狗，矮一点的叫阿猫。女孩长相甜美十分可爱，肉嘟的小脸，苗条匀称的身材，已经颇具美人胚子，名字叫阿花。三人的名字虽然取得有些随意，但这些贱名蕴含着父母对孩子健康成长的期盼。希望孩子能够像猫、狗、野花一样顽强生长。此时三孩子顶着母亲为他们做的小斗笠和小蓑衣，拿着小棍子一路砍去。所到之处，挺拔的杂草尽数折断，可谓是寸草不高。一时间，远旷的天地，弥漫着孩子们莺铃的嬉笑声。“阿猫哥，阿狗哥，你们等等我！”阿花看着两哥哥突然抛弃自己，朝更远处飞奔而去，脸上充满了委屈，抽泣着往回跑，来到母亲怀里哭诉。“阿娘，哥哥们不和我玩，他们不要我了~”赵春丽看着哭着鼻子的阿花，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恶狠狠说道。“哎，不哭不哭，等他们回来我打他们屁股，给你报仇怎么样。”阿花似乎想到哥哥们经常被打屁股的囧样，破涕为笑，开心的点点头。“嗯嗯”看着阿猫阿狗身影没入芦苇中，余大壮轻声说道：“这两孩子，野性子真不让人省心，都说了出来后别到处乱跑。”老人呵呵一笑，挥棍探了探旁边的草丛，回道：“那两孩子在家都憋坏了，好不容易出城一趟，就让他们好好玩一下。”看到父亲用力一挥长棍，身子没站住晃了晃，余大壮顿时吓了跳，“爹，您悠着点。”“放心吧，我身体还硬朗着呢。对了，啥时候让一个孩子上私塾？他们年纪可都不小了。”听到父亲这话，余大壮知道父亲又开始唠叨给孙子找出路了。余家曾经在一起商讨过。两个孩子，一个孩子将来考取功名，另一个孩子跟着他种地。而女儿则跟着妻子干杂活，等到了年纪就嫁人。毕竟清平县老李家，曾经就是这样富起来。三个男孩，老三考取功名，老大种地养家，老二本应该是去做学徒的，但那时发生叛乱，于是被拉去充军去了。三人也是不负众望，带着李家一飞冲天，老三在平阳府当官，给老二和老大谋了一条出路。据说老二还当上了将军，老大则取了一位美妻。李家这传奇的事迹可是传遍天下，清平县百姓也是一阵羡慕。现在李家可是平阳府鼎鼎有名的大家族了，酒肉吃都吃不完，长短工、侍女小厮更是无数，而他们还在苦哈哈的种地。“爹，我知道，可能不能先让他们种地啊，这些年收成可不太好。等收成好了再去读书，现在实在是没有闲钱供孩子读书。”“哼，没钱？李家曾经不也一样没钱，他们怎么就能富起来？”老者停下脚步，看着自己憨头憨脑的儿子，很是生气。“你难道就想让儿子一辈子跟你天天种地？你就不想坐在四周高墙里，舒舒服服睡觉？”余大壮想啊，白日睡觉都想，但读书真的很费钱，不说交给私塾的十两就是个天文数字。光读出个秀才的书，他们种一辈子的地都买不起。“爹，我也想啊，但是...”“好了！反正两个孩子必须有一个去读书。”老人冷声道，“供不起以后大家就少吃点，多给人家干点活，王府不是缺人吗？丽也出去做工干活，不要待在家里做那些琐事了。”听到王府，余大壮和赵春丽脸色直接变了。“爹！你又不是不知道王老爷什么德行，去他们那干活能有几个钱？”“那总归是一条财路，有钱总比没钱好。你们要是不干，我去干！”“好了爹，我让阿丽去王府做工还不行嘛。”赵春丽嘴唇蠕动想说什么，但看到丈夫对自己微微摇头，便低头不语，神情有些失落。细雨下，一家人彼此之间的气氛有些低沉。啊！啊！远方突然传来阿猫阿狗的尖叫声，只见两人神色慌张，手脚并用地从芦苇丛中跑了出来。边跑边回头，似乎害怕后面跟着什么恐怖的东西。众人听到两人的尖叫声，心中也是咯噔一声，神情顿时一慌。阿花连忙跑到赵春丽身边，仅仅抱着她的腿。余大壮连忙撂下肩上的担子，让准备赶过去的父亲留在原地，然后连忙跑上前去接他们。“阿猫，阿狗！怎么回事？”“爹！”“爹！”两人跑到父亲身边，哆哆嗦嗦颤抖着身体。因为惊吓过度，脸色异常苍白，眼神紧张地望着芦苇丛，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手更是紧紧抓住父亲的衣服。阿狗胆子比较大，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都是一把好手。他虽然开始回过点神，但还是被吓得不轻。“爹，河...河边，有具尸...尸体！”余大壮脸色一沉，“别乱说。”明天就是清明，前两天便要去焚香烧纸祭拜祖先，以求今年保佑。这种节日怎么能够说鬼之事，这不是把祖先也给囊括进去了。“爹，是...是真的，河边真的...”还未等阿狗说完。余大壮神色凝重地望了望两人跑出来的芦苇丛，打断道：“好了，别贪玩了，赶紧回去。”“怎么了？孩子发生了什么？”赵春丽见丈夫神色凝重走回来，焦急询问。余大壮平复心情，凝重道：“孩子们今天遇了冲，还是煞！”嘶~老人和赵春丽顿时冷吸一口气，怎么偏偏这个时候遇到，煞气缠身可不是闹着玩的。清平县一直流传着遇煞者，严重的命途多舛，轻一点的时运不济。虽然是谣传，但他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余家的未来可在这两个孩子身上呢。赵春丽急得直接扔下扁担，随手抄起旁边的一个草杆，朝两人打去。“你...你们两个，真是不让人省心，让你们别乱跑，不听，这下好了吧！”没几下子，草杆便断了，阿猫阿狗被打得，眼泪汪汪的躲在老人身后，一边抹眼泪，一边哭道。“娘！我们知道错了！”“我们知道错了，你别打我们了！”“打你们？我这是在教训你们，说过多少遍了，少在河边玩！少在河边玩！就是不听。”赵春丽又换了个草杆，看着两孩子越说越气，冲上去将两人揪出来一顿打。老人虽然很疼爱孙子，但这事让他真的很生气。心中不禁也觉得这两孩子野性过重了，今天得好好磨磨性子。余大壮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有些手足无措，好在父亲在身边。他活了大半辈子，可能听到过或者遇到过这种事，应该有办法解决。于是连忙看向父亲，寻求他的意见，“爹，现在该怎么办？”老者没遇过这种事，好在曾经听人讲过遇到了该怎么。“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两孩子冲煞了，那就将死者好好埋葬吧，消除怨气亡魂。”“我知道了，爹。”余大壮让众人先去拜一下城隍，然后回家。现在已经不适合祭祖了，等他安葬好人后，下午再去。赵春丽连连同意，挑起担子，带着孩子老人脚步匆匆离开。余大壮则是提心吊胆地往孩子们跑出来的芦苇丛走去。天空渐渐阴沉下来，雨不知何时开始，渐渐下大。河边，芦苇丛被雨水击打个不停。余大壮小心翼翼地摸索，才看到尸体卡在一个小口出。若没有那个小口，便会随着河流飘下去。“怎么就有个小口卡住了呢，点真背！”余大壮心中暗骂一声，然后强忍着恶心与恐惧，将尸体慢慢打捞出来。好在余大壮曾经给水牛坊的村民们抬过不少棺材，见过不少死人，渐渐的也不在害怕。将尸体捞上岸，余大壮仔细观察，才发现此人居然是清平县那个行街乞讨的落魄书生。听说其曾经读过书，是一个读书人，后来好像是因为家道没落，才渐渐沦落成这样。其实落魄也就算了，但他认不清事实，还自命清高说不吃嗟来之食，说着什么圣言典籍等等。“唉，天命无常，你的死乃是天数，与我儿子们无关，与我也无关。”“现在我准备将你埋葬在此地，不让你曝尸荒野，也算是功德一件了，还请你以后不要找上我们老余家，放过两孩子。”说完，余大壮拜了拜天，拜了拜地。轰！一声雷骤然响起。余大壮直接被吓了一跳，心中有些惊疑。难道是自己拜天拜地，被上苍感应到了。就在他胡思乱想着。天空更加昏沉黑暗，乌云层层叠叠，抬头望去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般。余大壮心中疑惑，紧皱眉头嘀咕：“刚才不是没有多少云吗，怎么这么快就这么多乌云？”刚嘀咕完，原本雨势正逐渐小下去，结果直接下起瓢泼大雨。落在河面响起噼里啪啦声，打得余大壮都感觉有些疼。怎么今天这么多怪事！雨天乞丐一般都会躲着，不会出门，但这落魄书生乞丐却出现在这里，还死了。这么多年都没遇到过清明雷声炸响，乌云密布，大雨滂沱，他今天却遇到了。他心中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看今天的黄历，上面写着不宜出行。自己这是遇鬼了？！余大壮越想越觉得诡异，越想越觉得害怕，身体不禁打了个寒颤，后脊背寒气冷冒，颤巍巍扭头看了眼书生。“等雨小了我再带人来埋葬你吧。”说完，余大壮顶着雷声，冲出芦苇丛，飞快离开了此地。就在余大壮转身离开瞬间，书生的手指忽然轻微动了一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