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细雨绵绵。杏花盛开。它盛开在马园县城,盛开在县城西侧一处面积不大但挺安静的庭院内。庭院内,有两棵树。一棵是桂花树。另一棵是杏花树。带着雨意的晨风徐来,既吹来了杏花的香味,也吹落了杏花的身影。这杏花的身影不断晃动、摇曳。然后,它就飘啊飘地,顺着风势和细雨飘落到了庭院对侧一个带有挡蓬的床榻上。床榻上,一个身高一米九多、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盘坐习练。他面貌英俊,但面色灰暗。其内息绵绵,却偶尔有所中断。——而那杏花飘落。它飘落到了他的额头上。他睁开了双眼,然后起身,活动筋骨。骨骼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阿茵,糯米煮熟了么?”一会儿后,这名中年男子叫道。其声音圆润,但中气有些不足。“‘阿续’,已经煮熟了。”名叫“阿茵”的女人从厨房出来。她长相甜美,身子挺且高。脱掉身上的围裙,“阿茵”将两个偌大的木甑子抱到院子边的两个石缸边。可见,此女人力气也不小。她打开了盖子。木甑子内,是已经蒸好的糯米。糯米热气腾腾,被倒入到石缸内。——阿茵拿起一个木杵,开始揉搓、击打糯米。昵称“阿续”、本名“连续”的中年男子同样开始拿起木杵。他也开始了对糯米的揉搓、击打。夫妻俩是在做糍粑。这糍粑是马园县城居民的最爱。无论是油炸、烘烤或是醮糖热吃等,它都得人喜欢。俩口子做这沿街叫卖糍粑的生意,已经有三年多时间。自从被通连县连家前族长兼岳父连四月亲手废除了修为并逐出了通连县域后,连续就跟随妻子来到了邻近的马园县城,做起了这不起眼的行当。做这个本钱不大,赚大钱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手脚和嘴巴勤快,勉强糊口还是不成问题的。——对于连续来讲,嘴巴勤快问题不是很大。但手脚勤快,却不是那么容易。在当日,如果不是来自摩托罗县方家的方烹云前来,给了自己用“鼠恐怕2.0”交换过来的“益气丹”,丹田恐怕都无法稳固,从而边后天修为都无法保持。当然,即使如此,稳固丹田也花费了连续整整一年的时间。现在情形已经好了很多。但就是如此,连续还是隔三差五地觉得手脚无力。时间又过了两三年多。妻子连可茵花费了很多银两,购买一些名贵的药材。连续的身体得到进一步的调理。就是这样,连续才勉强维持了当下后天中阶的修为。现在每天还要继续服药。至于后天高阶的修为,尚且属于奢望。因为后天中阶的修为,都不是很稳定。现在手持木杵,揉搓、击打糯米,连续偶尔都会感觉气促。偶尔地,他甚至还有些分神。因为在位于“通连峰”的“鼠阴沟”内那生吃“盲鼠”的经历,有如梦魇一般,一直在连续的脑海内萦绕不去。——身心上的双重创伤,让连续难免有时候出现恍惚。如果不是有妻子的精心照料,连续不敢确定自己能否挺过这几年的难受。被逐出连家,妻子大可以与自己断绝关系,然后另外选择夫婿。这对于修士来讲简直轻而易举。那些有三夫四君、寻求“大二”和“大三”小目标的女修士比比皆是。但连可茵不是这样的女人。她爱着自己。她守护着自己。她将绝大部分的东西留给了仨子女,变卖了一些适合变卖的东西,然后与自己来到了马园县城安家。——坐吃山空,夫妻俩出谋划策,最终决定选择做“卖糍粑”的行当。它费力不大,能让简单的衣食无忧。至于锦衣玉食,是现在的自己要想像的么?当然,“卖糍粑”也是连续的主意。因为连续家以前做鼠药的生意,但做糍粑也还是可以的。做糍粑的门槛远远没有做鼠药高。但每家每户所需要的鼠药是有限的。而且,连续每个月都要服药,“卖鼠药”一门行当有些入不敷出。——如果不是挂念和期盼着子女的平平安安,连续觉得自己提不起关于未来的兴趣。当日离开通连连家时,自家的三个孩子中,两个孩子有灵根。最小的女儿也有十一岁,最大的已经二十岁。而现在,大孩子已过二十五,和其二弟一样成为了修士,都勉强自食其力了。最小的年过十六岁,已经定亲。这些变化,让连续有了做爷爷的念头。过去几年,这些子女每年都在过年时过来看夫妻俩一次。他们越来越懂事,成长得越来越好。连续觉得即使自己辛辛苦苦也没什么问题。“只要活着就好。”连续给自己鼓劲,加大了手里木杵击打糯米的力度。“嗯!”“哼!”“哈!”哼哧着声音,连续用力揉搓着石缸子内的糯米。——连续的身上,汗水如浆,又如液。但脑袋被长帕遮住。这样,汗水不会掉落到糍粑缸里。否则,别人吃出了咸味的糍粑,还不闹翻天?如果他们宣扬说“商家质量不好”,那自己还不哭死?汗水无法掉落,但一朵杏花却在飘落。它飘落到了木杵附近。——连续将木杵高高提起。他将这杏花用木杵沾着。他将其与那些已经粉碎成糊的糍粑粘着在一起。一下又一下,那些白白的糍粑糊染上一层淡淡的红色。那些鼻子灵敏的食客,肯定能闻到的那股淡淡的杏花香。——城里的石板路干净、整洁,并且湿漉漉的。“卖糍粑啰!”连续推着板车,朗声吆喝起来。人到中年,并且遭受挫折,但连续的吆喝还是挺有力气的。如果中气不足,别人会以为你身体不好。“身体不好,还来卖粑粑?!“你是来卖老鼠药的吧?!”那些不信任的食客会这样说。如果风评坏了,那自己这糍粑就卖不出去了。所以,对于自己的吆喝,连续还是挺注意的。这就如同他对自己形象的注意一样。每次出门,一定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头巾、短衫和布鞋装扮,务必让食客们留下好印象。——“‘续哥’,来两块糖糍粑!”一位年轻男子打着呵欠,叫住了连续。此人满脸青春痘,而且一双眼泡浮肿。看样子是熬夜过度了。“好咧,‘秦读’老弟!”连续扯开白布,将五块已揉搓好、热气腾腾、带着茶油香味的糍粑递了过去。名叫“秦读”的疙瘩年轻男子将手里的糖糍粑狠狠咬了一大口,准备转身进入屋子里。“秦读老弟,你还没给钱呢!”连续叫住了【秦读】。“哎呀,不好意思,‘续哥’。”秦读掏出了半两银子,“刚才只顾吃了,忘了给钱。”他是一名读书人,并非一个爱混账的家伙。连续补给对方三十五文钱,准备离开。“咦,你这糍粑里怎么有一股特殊气味?”秦读睁大那双浮肿的眼睛,叫住了连续,继续道,“我想一想,不像是梨花的,也不像是桃花的,而是杏花的!“有趣!有趣!杏花混入这糍粑里!”秦读说道。——连续已经离开。秦读欢快地吃着“杏花糍粑”。“杏花糍粑”味道很好。这种情况必须要赋诗一首。一边吃糍粑,秦读一边想要做什么诗。但做诗很耗费脑力。于是,他将糍粑大吃了两口。然后,就不吃了。毕竟,还是吟诗要紧。——停止了吃后,肠胃供血逐渐减少。大脑供血不断增加。秦读思如泉涌。秦读信笔挥洒。一首诗跃然纸上。【小楼一夜听细雨,】[1]【清早深巷吃糍粑。】【白里泛红香气透,】【别出心裁掺杏花!】作好了诗,就要分享。“‘续哥’,你看我这首【我要老鼠药】的小诗怎么样?”秦读出门去找连续。而此时连续早已消失不见。因为时辰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哎呀,健忘啊!”秦读叹了口气,摸了摸脑袋。“好像近来自己头发掉了不少。”回到了屋内,秦读睁大了双眼。因为一只老鼠正好从他的书桌了经过。而且,这只老鼠还在刚才秦读的诗作兼纸张上尿了一泡尿。“可恶!”秦读咒骂道。而对于秦读的叫声、叹息声和咒骂声,连续隐约能听见。这些以考取功名为志向的读书人,不是那么好打交道,因为不仅嘴巴刁,而且嘴巴臭。但这些人不可以得罪,因为他们乃是购买力强、影响力大的回头客。——走过小巷和大街,糍粑已经卖掉了一半多。一块糍粑三文钱,一天九文钱,一个月光吃糍粑仅有二百七十文钱,亦即二两多银子,实在是不贵的。所以,这县城里的人,大部分都不自己做早餐。再说,已经在这附近吆喝了三年,大家都熟悉了,知道连续的糍粑定时定点定量供应,产品优质,值得信赖。当然,也有一些想要捣乱的人,但他们知道连续有几下子,他们更知道连续有个功夫厉害的婆娘。因为得罪了连续,所以他们不得不屈服,给连续一家做了三个月糍粑呢!否则,连续在这城里也难以立足,因为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前面又是一个小小的、幽深的巷子。石板干净、整洁,还是湿漉漉的,虽然天没下雨。“卖糍粑啰!”连续推着板车,继续朗声吆喝着。吆喝声中,连续看到墙角出现了一个老人。——这个老人个子中等,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手上拄着一根锄头把做的拐杖。他身着粗布衣服,脚穿麻鞋,衣着干净,没有泥巴,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城里老头子。如果是乡下老头子,肯定是身上沾满了泥巴,衣服也是皱巴巴的。因此,来者是一位城里的、普通的老人。“老爷爷,您要糍粑么?!”连续推朗声吆喝道。这位老人家肩膀上有只侏儒野鸡。其身前则站有一只油光发亮、威风凛凛的成年黑狗。“我这有带糖的糍粑,也有无糖糍粑。”这个老人家有些面生。但如果能发展成熟客,那又能扩大生意了。“嗯,这糍粑闻起来好香!”这老头子声音嘶哑、含糊,有些外地口音。他缓步前行,同时嘴巴还吧喳一下。[1]【宋】陆游《临安春雨初霁》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