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你们跟我来吧。”楼温良像个旧时儒生,走起路来步履缓慢,岳观潮想大步流星朝前迈,总不能走到戏班东家前面去,索性跟在队伍最后面。拾阶而上,转过楼梯。他们刚踏进二楼妆阁,几声瓷碗碎裂炸响耳畔。随后,一个穿石青色碎花旗袍的中年妇女夺门而出,尖酸刻薄骂言紧跟其后:“我还告诉你,别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就不把老娘放眼里。”“不按老娘说的做,你以前那腌臜事儿,我可都给你抖搂出来!”这气势汹汹的样子跟个母老虎似的,差点撞倒宋思媛。“楼班主,这谁啊,这么没礼貌。”宋思媛勉强站定,想去追究那妇女责任,发现她已经下了楼,踪迹全无。“哎,说来话长,她跟今日的采访无关,我去给你们叫云贤!”楼温良进入妆阁不久,里面传出几声娇滴滴哭声,连骂人都如此风情万种,想来必是楼云贤了。他们正打算进妆阁,阵阵“滚蛋”声把所有侍妆女学徒骂出来,连楼温良都不得不灰头土脸出来。岳观潮放眼看去,这些女学徒年纪都不大,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子板略略显出女态,但跟楼云贤比起来都算是木头杆子。他们为了方便干活,大多穿着颜色深的短褂短打,头发梳成两股编成辫子盘在头顶,额前兜着红布垂到脑后。这种打扮,多是没成角儿之前的学徒!楼温良在门外喊道:“云贤,这些记者可是要给你写专题报道,你要是不出来,那他们可走了。”“哎呀,走吧,走吧,我今天不见客。”无奈,楼班主只能朝宋思媛赔礼:“你瞅瞅,成角儿的脾气就是大,她今儿受了气,不愿意见生人了,要不,咱改日再约。”“这……”岳观潮没想到,都已经走到门口还能横生枝节,他总不能硬闯妆阁,对着楼云贤的面说你有个死去的哥。这不神经病吗!保不齐被心情不佳的梨园名角儿打出去。如此一想,只能作罢。“那好,这半个月你们不会离开奉天吧。”宋思媛还是觉得问一问好,免得再耽搁时间。楼温良儒雅一笑,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云贤这半月要上新戏,怎么可能出去呢。”“这样吧,今天也算我们照顾不周,我送您三张戏票,等新戏上了再来捧场,到时我一定让云贤好好配合你们。”楼温良都这样说了,他们也不能再不依不饶,几个人拱手致谢,转身出了戏台。回到雅厢,戏台上已经开场新戏《诛奸佞》,讲的是前朝清官海瑞诛杀权臣严嵩、严世番父子的故事!岳观潮听着戏腔,总感觉那女人似乎眼熟,可要他仔细想,却完全不记得了。……戏院外、背街巷、胡同这中年女人拍着石青碎花旗袍,喝得醉醺醺开始嘟囔自语,她左手掐着烟,右手提着酒坛子,晕晕乎乎转进胡同拐角。“呜呜呜呜~谁来救救我啊~”这中年妇女正想抽身而过,听到黑暗里的哭声,不由得停下脚步,睁着惺忪醉眼看向拐角。“这乌漆嘛黑的地方,你搁这儿哭啥,你再惨能有我惨,我这儿子死了、女儿死了,侄女儿也不要我这老婆子了。”她想起一把年纪还要乞讨要钱,忽然间悲上心头,盘腿坐地上也哭起来,喊得鬼哭狼嚎,恨不得把她以前的仇人骂上百八十遍。“呜呜呜~谁来救救我啊~”这妇女哭了半晌,拐角里的怪异哭声并未停止。她看向黑暗巷口,现在才琢磨出诡异感,巷角里的声音似乎只有那么一句,别的啥话都哭不出来。“怪道稀奇,哭丧都不会哭。”酒壮怂人胆,这妇女不知哪里来的胆气,起身走向巷子拐角。随着越走越近,这声音逐渐变得更为阴森,好似数九隆冬的白毛风,刮得人心肝发冷。啪嗒!这妇女擦亮火柴看向前方,垃圾遍地、杂物丛生,他循着火光看清拐角砖墙的一刹那,瞪大双眼目呲欲裂。墙边哪有活人影子啊。这墙边,分明是穿红戴绿、面白如煞、腮红鲜艳的傀儡人。它们想来是被匠人做毁了,缺胳膊少腿、颜色杂糅糊在一起,看起来像是老弱病残靠在墙角。那哭声,就是从纸人口中发出,血泪流淌,仿若真人!“啊~~”“闹鬼了~”这妇女吓得拔腿就跑,不过数步,只听得咣当巨响,肩膀被人猛得一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