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乱将启(1 / 1)

算浮生 小橙花 2722 字 2022-10-12

(天很蓝。浮云如丝。深秋的风似有若无地拂过耳畔,微微撩拨碎发,也吹冷一地的血。那是秋池的血,血从伤口流出来,缓缓蜿蜒到身下,将厚厚的枯叶层染成可怕的乌红。蝇虫从阴暗的角落里一群一群飞出来,前赴后继地落在血泊和伤口上,如同发现尸体的秃鹫一般盘旋起落,嗡嗡乱叫,终于将秋池吵醒。秋池讨厌虫子,更讨厌挥之不去的吵闹,可她血流得太多了,实在没有力气抬手去拂上一拂,于是只好继续躺着,任凭疲惫的呼吸一点点吐出温热的汽雾,仿佛深山人家袅袅的炊烟,饭熟而弛,越见微弱。她从没有这么狼狈过,也从没有这么安静过。她看着湛蓝的天,再看着那微微偏西的金乌,不知怎么就触景伤情起来。她想起一个人,还有那个人的名字——昳。昳者,美貌也。然而单看字,又不止这一个意思,于是便有些不吉。可这个字就刻在公子随身佩戴的玉玦上,是唯一关乎公子身世的信物,所以最终还是成了公子的名。公子是被神君大人捡回去的,她也是。不过她被捡的时候还很小,身上的胎血都没擦干净,随身除了一块疑似桌布的襁褓什么都没有。所以她的名字是神君大人给起的,听无度说,神君大人捡她时正当深秋,她躺在一条野河坡上,浑身乌青发紫,猫儿似的弱,也不知冻了多久。而现在,又是秋天了。——怪不得有些冷。不,不是天变冷了,是她失血太多,手足失温,所以才感觉不到太阳的温度。秋池咬了咬牙,薅住旁边簇生的杂草艰难翻了个身——她的右胳膊已经没了,是被人齐根斩断的,连同那把陪了她十八年的神武祭月剑,一起跌落了无底深渊。她眼下毫无倚仗,只剩一条残命,若再不赶回望岚岛,不但保不住自己的命,连封印在心脏里的神木之心也会落入敌手。她的命丢了不要紧,神木之心却是万万丢不得的,那是神君大人的心脏,只是暂时封印在她体内罢了。若丢了,将来拿什么还?她又对得起谁?所以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把它夺走。草叶生有锯齿,枯萎后更见锋利,翻个身,倒剌了一手的口子。她也越发头晕目眩,便单手撑着地面缓了缓。没了神武不要紧,没了胳膊也不要紧,狼狈和绝望,这一路也快习惯了,她不是恶人,只是一时大意,虎落平阳被犬欺。所以不必害怕,也不必心虚。然而她还是恨,恨那些出卖她的人,恨那些觊觎神木之心的家伙。这一路围杀她的并非真正的魔族,而是被混沌之气侵蚀神智的百姓和修士。以百姓为盾,修士为刃,围杀她这个才十八岁的小姑娘似乎太残忍,也太小题大做。但在有心人眼里,却非如此不可。因为这个小姑娘虽然看上去天真烂漫又修为低微,可她有神武在手,又有神脉在身,条件好到能让她在力量上足以盖过任何一个淬骨期修士。淬骨期,离飞升一步之遥。可只有秋池自己知道,她心脏里的封印绝不会允许她调用神力太久,否则便会反噬。她也果真遭到了反噬——周身血肉木化得越来越严重,以至于拿不住剑,也挥不动招,最后落得浑身是伤,险些丧命。秋池嗤笑一声,这回却不是笑自己,而是想到中天裂缝在数月之间撕裂得比以往七年前还要多,还要大。人间鬼怪横行,民不聊生。那些自诩人中之王的尊贵血统竟还不顾天灾,擅行人祸,趁乱夺权自立,也不看看现在的三界都成了什么鬼模样,还有没有活路。糊涂地活着,岂非比清醒地死去还要可怜?所以她笑了,笑得痛痛快快,疯疯癫癫。可笑着笑着,却有什么东西落在脸上,有些痒,痒得她一呆,下意识便往肩膀上一蹭,灰黑色的布料上顿时多了一抹细长的灰渍。然后更多的白色轻盈落下,仿佛飘雪。她表情一僵,立刻抬头!“不可能……”她仰头跪坐起来,喃喃着,转瞬又想到了什么,一颗心也跟着急剧乱跳。是了。遍布五域的乾坤钉亦在数月之内接连崩溃,须得重新铸造。要铸造乾坤钉,就得启动洪炉阵。可如今的中天已经不是两百多年前的中天,仙君们也不如当年那些先辈道行深厚,何况当年的中天足有数万之众,如今却只数千,若当真效仿先贤,以仙骨血肉投炉献祭,重铸乾坤钉,怕不是要把整个中天搭进去才够?且人间五行之气衰微无极,即便炼成了新的乾坤钉,这天地间哪里还有第二个能自剖神躯,融骨入阵的神君大人?开启洪炉阵的是谁?主持大祭的又是谁?春秋门的仙君们会愚蠢到明知无用还一味献祭么?浮云宫那些修士呢,也眼看着?正此时,隐约的疼痛忽然从伤口处传来,仿佛有什么活物在血肉里蠕动。秋池不敢置信地扒开了领口,果然见到皮肉之下有虫子一般的绿色经络在缓缓蠕动,右肩血肉外翻的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血止住了,精神也似乎在渐渐恢复。秋池却面如死灰。因为这些反常恰恰说明她体内的封印已经失控,神君大人的心脏正在随着肉身濒死,封印失控而一步步恢复活性,一步步同化这个盛载了它十八年的容器。换句话说,她可能很快就会变成一个毫无意识的行尸走肉,然后乖乖被那些阴魂不散的尾巴带走。不可以!神君大人毕生大计,怎能毁在她手上?“无度,你可千万要来得快些,别让我白死了。”她抛开断木,从腰间斜挎的布包里摸出一枚天青冻镂花玉球,玉球在牙雕镂花的小笼子里亮着淡淡金光,不刺眼,却比烛火明亮,像个小小金乌。她痴痴盯了一会儿,忽然流下泪来,“公子。”她嘿一声破泣为笑,糊着两行清泪,满面尘泥,道,“要是此番能黄泉相见,公子不要骂我,我知错啦。”说着将那玉球捏在两指之间,只听咔嚓一下,淡淡金光便如银瓶乍破一般噗地飞溅开,又迅速合拢,裹满秋池全身。惨叫!撕心裂肺的惨叫!几乎同时,密林中簌簌而动,飞快奔出数十道黑影。枝叶欻欻连响,却不是朝秋池而来,反向更远处奔去,仿佛逃命一般迅疾。而金光在秋池身上沉淀片刻后便立刻暴涨,仿佛金乌出海,万丈光芒晃得林子金灿灿一片,而后一柱更炫目的金光冲天而起!惨叫声更大了,秋池周身光芒四射,整个人仿佛挣扎着要破土而出的玉石,一寸寸皮肉绽裂。“无度——!”扭曲的人形在光海中不住挣扎,克制,再挣扎,尖啸声破如风箱,又唳如鹤鸣,“啊!!!!”轰——湛蓝的天际终于被金色光柱捅破,霎时云丝幻灭,蓝湛如污,滚滚乌云无端出现,盘旋着越积越厚。有风。狂风!枯死大半的林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席卷,层层枯枝落叶飞上半空,甚至诸多古木被连根拔起,混着泥块如砖,在秋池周遭围成了固若金汤的风墙。金光蔓延开来,将泥块裹成了火炭,古木成了干柴,层层枯枝落叶倏忽燃烧。于是风墙如火,吞噬所有!那些狂奔而逃的黑影纷纷一滞,再一个倒转,反被狂风吸回去,一头撞进金色火墙里。如一滴倾入河流的墨色,黑影瞬间溃散无踪,甚至连惨叫都没能发出。紧跟着从就近一座山峰开始,巨大而透明的淡青色灵光忽如一只倒扣的碗凭空出现,紧紧罩住了山头,一座山头亮起来,两座山头跟着亮起,三座,四座……接二连三,仿佛无穷无尽。寒鸦岭横跨东西数百里,南北更是上千里,大大小小的山峰数之不尽,这灵光便也挤挤挨挨,如铺了一地的莲子,数不胜数。“迟了,还是迟了一步……”有修士们远远立于树梢之上,看着那源源不断冲向天际乌云的金光,领头人忍不住懊悔。“师父,”一旁面目稚嫩的小徒弟懵懂无知,“那是什么光,为何迟了?”被他称作师父的修士兀自沉湎情绪之中,不能自拔,也未能理会他的提问,便有另一个同样目露懊悔的中年人代替道:“那是神君大人的金乌火,没想到神君大人都神陨了那么多年,这金乌火还有火种存世。被金乌火沾身之人,哪怕是修士,甚至仙君,如非神武护体,都只有死路一条。秋水仙子她……”小徒弟更不明白了:“秋水仙子不是有神武么?祭月剑,寒水刺。”那修士双目倒映金光,看上去瞳孔灼灼如烧:“你不知道,秋水仙子的祭月剑早在太平城歼魔时就已遗失,寒水刺也赠了人。若非山穷水尽,秋水仙子又岂会用自焚的办法知会望岚岛?”太平城位于西川浮云宫雪山之下,原是普普通通一座小镇,之所以起名太平,又以城字越级而呼,乃是为纪念两百多年前中天诸仙在此投炉献祭,铸就乾坤钉之壮举。当年数千仙君合力劈开地脉,引出地火,任地火岩浆喷涌而出,而后纷纷投炉的场面何其惨烈!哪怕只是以浮雕形式绘录于太平碑上,叫人看了也心神震撼,感佩不已。太平城是因太平而得名,如今却是西川最先乱起来的地方。以古照今,何其可笑。小徒弟是后来才与他们汇合,确实不知前情,闻言脸色一白,竟怅然落泪:“那可怎么是好?我们就眼睁睁看着金乌之火燃烧,叫秋水仙子化作飞灰么?师父,我们该怎么办?”他师父终于从沉痛中拔出一些理智,目光坚定道:“能怎么办!只有等!神木之心不惧金乌火,等金乌火燃尽,我们就算拼尽性命,也要留下神木之心,绝不能叫它落入敌手!”小徒弟暗暗鼓劲,大声应答道:“是,师父!”谁知目光一转,却瞥见树下马蹄如雷,飞快奔过去一列士卒,“师父!中洲王旗,是金鳞卫!”只是他这话没说完,就见天象陡变,乌云荡空,一条巨大无比的身影游龙一般朝金光疾射而来!“是磐蛇!是磐蛇大人!”众人都被这身影震撼住心神,小徒弟张着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只道那游龙一般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竟阻断冲天的金光,笔直朝下镇压而去,身影过处,金光覆灭。方才还途经树下的金鳞卫也已飞速赶至。“师父!”小徒弟机灵,在众人都神情激动之时,唯有他注意到中洲方向黑云压城,沉重如搬山倒海,“是魔息!又有新的裂缝了!”众人情不自禁朝他指引的方向看去,只见西边大约数百里的天空中,果然浓云滚滚,电闪雷鸣。伴随怪鸟嘲哳的乱象,隐约有划痕似的缺口越来越大,仿佛远古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正朝地面吐出一股股裹着火星子的黑烟。是中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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