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远随溪流逆流而上,一路向东,弄堂和街巷渐渐多了起来,在穿过一座石桥后,更前方则是一条湍急的江流。铁粉在汇入前方湍流之后,就此消失,不见了踪迹。望着前方突然扩大了十余倍的江流,陆修远一阵惋惜,好不容易发现条线索却在此中断,心有不甘。他抬头望向左右,发现白墙红瓦的小院落随处可见。‘这里是?’望着四周颇有些熟悉的场景,陆修远叹了口气:“也罢!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陆府迟早是要来走一遭的,也正好趁机打探打探消息,总比自己像个无头苍蝇乱转要好。”陆家就在清河坊尽头的俗雅巷子内。较高的地势和依势而生的树丛,宛如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巷子内外隔开。巷子外清河流经,人流往复,热闹异常,而巷子内则宁静典雅。陆修远循着记忆一路前行,还未进家门,便有眼尖的小厮站在陆府门口冲里面大喊:“是二少爷!二少爷回来了!”听着喊声,陆修远有种熟悉又尴尬的感觉。刚入陆府,还没等他走几步,一路小跑冲出一个哭红了眼的丫鬟。“二少爷,你可算是知道回家了!”丫鬟叫柔眉,是陆修远的贴身侍女,此刻在红肿的眼睛衬托下,眉毛是愈发浅淡。“那个,我爹在什么地方?”陆修远有些许的不适应,但却并不生硬,记忆里陆成德与陆修安父子两个对他着实不错。“老爷今天去县衙见陈老爷......”柔眉抽泣着身子,眼中却是掩不住的笑意,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呦,二少爷,你功课准备的怎么样了?能赶上......”陆府主厅。“事情来得愈发凶猛,前天是孟家,今早何家便遭难,那下一个......”陆府家主陆成德神色严肃,在厅堂内来回踱步。他很少脸上有这般模样,以往即使碰上再大的难题,他也是常年脸上挂着笑容,乐呵呵的。“修远,你从和安水路而来真没什么异常?”陆成德眉头紧皱,这‘老泥鳅’真狠,本以为破财消灾,等过几天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修安送走,自己也寻个借口,择机离开。在这临江县做生意,本就要把每年利润的三成上供给‘老泥鳅’,再加上打理各路人马,本就结余不多。如今正逢多事之秋,生意是愈发的艰难。没成想这边修安还没有送走,二儿子修远却又不打招呼的回来了。想到这里,陆成德一阵牙疼。“没有。”陆修远撒了个谎,刚才陆成德知道他从和安县赶回家的时候,脸都绿了。“这就奇了怪了!据田老二那老小子说,和安水路前天有一个身披黑袍满身黑毛,专门对往来客商下手的水怪。”陆成德一脸的疑惑:“而且听说,今早这何家的遭遇也是那水怪所为,它半夜踏岸,拖着长长的黑袍,在何府留下一条印记......”“......总之,修远你两天之后,重返和安县,坐马车去就不要走水路了,这段时间就不要再到临江县来了。”陆成德艰难的做出决定,“还有你,修安。过几天随修远一起过去,临江的那几间铺子就不要插手了。”“世道不太平啊!有钱挣得有命花才行。”陆成德简单叮嘱二人几句后,便匆匆离去。接下来的半日,似乎是陆成德交代了什么事情下来,整个陆家都陷入了忙碌之中,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整个偌大的陆府,仿佛只有陆修远一个闲人。转眼夜幕降临。陆修远正要思索着要不要再去何氏镖局探一探,看夜间能有什么新的发现没有,李典找上门。李典是临街李氏绸缎庄的少东家,也是陆修远从小玩到大的伙计。他生拉硬拽强拖着陆修远,不舍的和身旁的丫鬟告别:“柔眉啊!还是老规矩,我和你家少爷.......要去,额,陶冶陶冶情操。”柔眉一个劲儿的皱眉,看陆修远拗不过被拉走,只能气的在原地跺脚。“修远,你这套欲拒还迎的把戏可是越发的精湛了,刚才连我都差点被你骗了!”李典在路上一个劲儿的称赞。“什么欲拒还迎......”“春江之畔,倚春楼。平常都是你带我过去的,现在倒装起糊涂来了。还有,几个月没见水袖姑娘,你怕是......”什么装糊涂?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陆修远:“......”......倚春楼,二楼的一处雅阁内,水袖坐在木凳上,望着窗前的铜镜,手中拿着梳子在梳理发梢。铜镜前,她长发披肩,一张脸苍白没有血色,但唇间却姹紫嫣红。将木梳放在桌面上,她拿起桌旁一个粉色的信笺,将其打开。信笺上只有几行殷红的小字。‘情况有变,狼星已遭不测,接下来需小心行事,十月十五前不得再出现任何意外,否则......全都要死。’水袖将信笺折起,送入唇前轻轻一吐,一团黑气喷出,信笺随风化作粉末消失。而方才黑气出现短短的一瞬内,其眼前的铜镜内,水袖脸庞两侧生出几缕胡须,头顶秀发上则伸出两只毛绒绒的耳朵。在其转过身子后,又恢复原来模样,苍白的脸逐渐有了血色,而唇间殷红也淡了许多,身上也多出些楚楚动人的气质。......望着倚春楼前的莺莺燕燕,陆修远欲转身推脱,说什么也不能背黑锅。李典这老小子一口咬定自己是这里的常客,看他那副贼兮兮模样,也不是哪的好鸟。他从李典口中得知,这春江就是附近几条支流一路向东汇聚的大江。那从何府延伸而出一路向东的铁粉,便是进了这春江才不见了踪迹。他这才存了查勘的心思,陪李典一路走来,这哪成想......李典死死拽住陆修远衣袖不放手:“别啊修远!来都来了!”经典来都来了!还不是你硬拉我来的?再说了我可是为了探寻铁粉的下落而来,岂能跟你目的一样。二人正争执间,倚春楼内老鸨一手掐着手帕,一手扇着扇子,扭着腰肢从里面冲了出来。“呦!这不是陆公子么?好久不见。”老鸨满面春风:“快进来吧!水袖姑娘可整天念叨你呢!”陆修远在李典和老鸨的二人合围之下,半推半就进入倚春楼。一进门陆修远便看到二楼楼阁上,坐着个蒙着纱巾的姑娘,在弹着琵琶。口中轻轻吟唱,曲调懒散有几分凄寒,配合那眉目间一抹风情,将楼下众人迷了个神魂颠倒。乐曲终止,那唱曲之人,轻垂螓首,柔声道:“众位公子请接下联,妾身今晚......”说到后面,宛若蚊蝇一般,教人听不清楚,更是欲拒还迎,增添几分风情。陆修远咂咂嘴,对联、写诗这种现在他可做不来。他19岁,来到这里之前是大二学生,按道理来讲正是风华正茂、挥斥方遒的大好年龄。但陆修远不一样,他哪怕大一刚开学报到时,手都因疏于持笔,在报到单上签字都是抖的......老鸨一甩帕子,对蜂拥而去的客人显出一点厌恶,转头面向陆修远却立马变了脸色:“陆公子,这边请。水袖姑娘早已经等候你多时了。”陆修远一脸的惊愕:“不是要对诗么?”“陆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我们这里的常客了,又出手阔绰,哪用像这群人一般?”“常......常客?”陆修远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怎么每个人都这么说?“水袖姑娘正等着你呢!”“至于李公子你......”老鸨看向一旁的李典。“不用管我,我找冷霜姑娘。”李典嘿嘿一笑向楼梯上去,临了回过头来,“对了,今晚还是老规矩,都记在修远账上,月末柔眉来结账。”“行嘞!”老鸨一甩手帕,眉飞色舞,看向陆修远就像是在看一块大肥肉一般,恨不得当场咬两口。好家伙!怎么说李典这老小子非要生拖死拽,拉着自己来?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陆修远:“......”李典也不用招呼,直接跃上楼梯向二楼而去,轻车熟路的来到一处。在房门外,他弓着腰,搓着手,面带笑意,缓缓的贴近门缝:“冷霜姑娘,是我。李典,几日不见,我可是夜夜都......”说着,推门而进。进门后又重新将门掩好,但还没来得及转身,只觉得颈后一麻,紧接着眼前一黑,不省人事。李典倒下后,从门一侧的阴影中窜出一人,迅速接住李典遥遥欲坠的身子,将他拖到了床边。而后从腰间摸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塞入他口中,随后将他推入了床下。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而冷霜姑娘正紧闭双目,躺在床上,呼吸均匀,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一切也都没有察觉。那人做好这一切后,坐在圆桌凳子前,在身上一阵翻寻,摸出一张面具来。半盏茶的功夫后,他贴好面具,冲着身前铜镜微微一笑。而铜镜之中,赫然便是李典的面孔。......红烛燃烧,熏香四溢,侧室珠帘隔间,水袖手抚瑶琴,浅声低吟,别有一番清韵味道。透过珠帘,能看到她修长均匀的身段。陆修远只觉得有些不自在,浑身发热。怎么听个曲儿听得浑身直冒汗!在婉转诱人的嗓音中,他站起身,来到窗前将一扇窗打开,窗外清风袭来,顿感清爽几分。乐声忽停,一身水墨色罗裳,肩披浅黄的水袖,一手抚珠帘,站起身来。“怎么?是刚才水袖唱的不合陆公子胃口么?”这时的她,已经从珠帘内走出,亦步亦趋的走向陆修远。比之先前隐约朦胧美,这时的水袖面露浅笑,步履婀娜,玉脸上不施粉黛,配合含情脉脉的唇角,以及一双勾魂夺魄的双目。陆修远尴尬的咳嗽一声,连忙摆手:“不是,额,不是......”“噗通——”外面山池附近突然跃出一尾金色鲤鱼,激的湖面水花四溅。陆修远一扭头,突然目光凝定,双手握住了槛窗的边框。“水袖姑娘,那水面上黑乎乎的是什么?”窗外就是春江,景色宜人,月光洒下,湖面上耀起白光,如片片鱼鳞一般,而唯独一处黑暗。常言道:明水暗路黑泥巴。难道此处有些古怪?况且陆修远方才失神间,竟在那处湖面无意间瞥见一缕黑气。水袖柔夷轻捻,露出粉颈,柔声道:“那是不老泉,始于熙宁年间的传说,漓江大旱,支路断流,而这春江也不例外。”“百姓饱受干旱之苦,突然间,有一日,这不老泉涌出泉水浸润春江,周遭百姓引以为神迹,纷纷叩拜。”“不过这都是百十年前的传闻的了,想来是做不得真的。”水袖手托香腮,细细说道。“陆公子,你问这些干什么?”水袖近身前来,身子更是散发出一阵幽香,眼角眉梢那一抹风情更是使人陶醉。陆修远有些尴尬,起身闪开:“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今晚怕是不能在此逗留。”“对了,今晚的钱都......都记在我帐目上......月末柔眉会来结清......”陆修远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水袖皱着鼻子,手指绞着衣角,不住的轻踩地板:“唉,陆公子,陆公子......”但一抬头,哪里还有陆修远的影子,只剩下门在咯吱响。真不解风情!你变了,原来的陆公子可不是这般模样的。水袖一拂手绢,正要走上前去关门,眼前却蓦然浮现一张脸,笑嘻嘻的露出一张白牙。还是陆修远。“对了,水袖姑娘,等明晚,明晚我一定到。”陆修远匆匆离去又折回,毕竟钱花都花了,明天来这里听听曲儿想来也是极好的。对的,听听曲也不错。不对!明天这春江江面上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的什么变化,小心无大错,自己多来几次观察观察总不会错的。他这样安慰自己,本来有些羞涩的脸上,顿时变得正义凛然。水袖关上门,背靠着门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陆修远刚才去而复返,她可是被吓得不轻,要不是定力够强,就差点被他直接吓出原形来。水袖擦了擦鬓角本不存在的汗水,长吁一口气:“三年又三年,眼看着就要成事儿了,这节骨眼儿上可不能放松警惕之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