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有记忆开始,便是一个在街边乞讨度日的小乞丐。只因我身体单薄却又不肯跟随‘大哥’做偷盗别人钱财的事情,是以我总是有上顿没下顿地勉强活着,说不定哪天就会在人潮汹涌的街头饿死。只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即使饿死在街边,应该也没有人肯浪费时间多看一眼。乞丐欺负乞丐,是一件极为常见的事情。尤其是像我这样落单的乞丐,每天挨的拳头比吃到的馒头要多得多。结伴的乞丐经常会抢夺落单乞丐的食物,如果遇到不服的,他们就会一起殴打,直到把对方打得奄奄一息。对于他们来说,打死一个落单的乞丐就和弄死一只小猫小狗没什么两样,这就是乞丐的生存法则。他们经常会抢夺我辛苦讨得的食物,如果我多看他们一眼,或者祈求他们给我留下一些,就会被他们打得遍体鳞伤,头破血流。在不断挨打与悄然恢复的无尽岁月中,我发现,无论自己受到多么严重的外伤,痛苦只需承受一宿,身上的伤口就能不药而愈,甚至连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所以我拼命护住讨来的食物,比起受伤带来的痛苦,填饱肚子对我来说更加重要。后来,他们不再抢我讨来的吃食,背地里他们都叫我‘鬼孩子’。他们说,我是一个连阎王都不要的‘鬼孩子’,遇见我都是晦气。我很庆幸自己成了他们口中的‘鬼孩子’,至少我不用再担心辛苦讨来的食物再被抢走。我时常在想,我的爹娘既然把我生了出来,又为什么要狠心地丢掉我?每天看着穿梭在大街上有父母宠爱的孩子,拿着糖葫芦快乐地欢笑着,有时候我真的好想尝一下糖葫芦是什么滋味,是不是吃了糖葫芦就会有人疼爱,我十分羡慕他们。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是一个连阎王都不愿意收的‘鬼孩子’,我究竟还在期待什么?在我七岁那一年,天降大旱,乞讨已经变得十分困难,所有人都吃不饱饭,还有谁会拿出食物去怜悯别人?那些曾经忌讳我是‘鬼孩子’乞丐们,又开始抢夺起我的食物,比起饿死,鬼神还算得上什么呢?我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我祈求他们给我留下一点,一口就行了。他们不乐意,说少一个乞丐就少一份威胁,多一份活下去的机会。他们一起对我动手,这次与以前不同,他们打算把我活活打死。在我以为会被他们打死的时候,他们全都停止了对我的殴打,统统倒在了我的身边。我奄奄一息的睁开眼睛,见着了一张陌生男人的面孔,是他救了我。他问我是否愿意跟他一起走,我自然十分乐意,可惜我连点头都没做到就晕了过去。救下我的这个人就是我的师父——薛靖。师父将我救回之后,像是知道我能不药而愈一样,他并没有给我用药,只是喂了我一些稀粥。师父嘱咐我:小武的血是这天地间最好的良药,珍贵非常,日后别再轻易受伤。我听了师父的话,暗自做了决定,今后一定不让自己受伤,我的性命是师父救回来的,这条命就是师父的。之后的日子,我跟着师父习武,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时隔多日,我发现师父喜欢安静,数日都难得同我说上一句话,我觉得在山顶云层间看见过的佛光似乎比师父说话的次数还多。师父待我极好,他说屋里的武功秘籍是他毕生所学,叫我自行参悟。然后师父就会回到屋内,坐于鑒溯琴前并不弹奏,目光遥遥透过碧水湖泊不知看向的是何处。我总盼望着能听师父弹奏一次鑒溯琴,是以总将它擦得一尘不染,可惜过去那么多年,师父却一次都没有弹奏过。后山有一处禁地,禁地外面被师父布上了一层强大的屏障。我知道这处禁地,却从来没有进去过。师父说,日后若有机缘,自然就能知道禁地里藏着什么。于是我的心里就多了一个秘密,每日临睡前,我总会祈祷,希望这个机缘快点来,我真的很想知道禁地里有什么。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就过去了七年。原本平淡宁静的生活却因一个人的出现而发生了改变。我在山下的暗河里发现了一个女子,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气息奄奄,只有微弱的脉搏证明她还活着。那是第一次,我在师父素来沉稳的脸上看见了细微变化,虽然他在尽力克制压抑,但是从他的眼神里,我看见了复杂的情绪,多到我根本无从分辨里面都包含了些什么。为了救活她,师父竟消耗了两成功法。要知道,师父的两成内力可是一些人修炼终生都无法超越的。虽然她的性命算是无忧了,然因后脑受到撞击频频出血,一直没有苏醒的迹象。那几日,节近重阳,山中寒意微起,师父却总在山峦之巅俯首遥看。那时不知为何,山外入林处每日都会出现几批训练有素的黑衣蒙面武士,看样子是在寻人。只是有师父在,他们哪里寻得到入口,不过只是围着山外打转罢了。我终于见到了师父焦虑的样子,我也终于第一次听到师父弹奏鑒溯琴。琴音悠扬,曲调连绵,有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似丝丝细流心间,舒软安逸。师父弹奏的是《凝神曲》,在音律中灌入内力,以琴音相辅助她静心凝神,平稳内息。只是要将内力注入音律中以助人调息,弹奏者却十分消耗内力,然而师父却不眠不休整整弹奏了三天三夜。与师父相处七年,从不曾见过他如此这般,我急在心里却不敢言语,只得尽心尽力照顾救回的女子。我甚至开始后悔,如果没有将她救回来,师父就不需要这样消耗内力了。后悔了两日,忽然想起师父曾经说过:小武的血是这天地间最好的良药。于是我忍不住划破了手指,将我的血滴到汤药里喂入了她的口中。师父每日抚琴助她恢复,我亦每日滴血入她汤药。不知是师父的琴音起了作用,还是我的血液有了功效,她醒了,将她捡回来到今日已经时隔半月。我欣喜地在第一时间去告诉师父,是以即使出门的那一刻,我瞥见她张嘴又合上的样子,也丝毫没有停住脚下的步子。我告诉师父,那个女子醒了,琴音停下,师父将手轻放在琴身上,那一瞬间,在师父的眼睛里我又见着了许多情绪。过了良久,我听见师父说:“她多日未开嗓,你将此药交予她服下。”我接过药丸,宝贝似地捧在手里,只觉得师父给的东西定是极好的。正如师父所言,她服药之后不过少时便能说话了,只是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我却不大明白,她说:“这不是我的声音。”她似有不满,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正此时,师父走进来,告诉她原委。她将目光投在师父身上,那样肆无忌惮。我惊诧世间怎会有这样没羞没躁的女子,她却毫无所觉,随后笑问是不是师父救了她的性命。被她这样藐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好歹将她从暗河里捞出来的是我,把她带回来的也是我。我没好气地对她说,是我救了她。她抬起明亮皎洁的眼眸看着我,然后她告诉我,她要请我吃糖葫芦。听她这样说,我心中十分动容。糖葫芦,那是我从来不敢奢望的东西,是我最渴望却又在心里埋得最深的东西。即使是师父,我亦从未向他讨要过。我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告诉她:“我不吃糖葫芦。”她璀然一笑,说道:“小孩子家家,哪有不喜欢吃糖葫芦的?”在我的记忆中,我是‘小乞丐’,是‘鬼孩子’,却从不曾是‘小孩子’。所以我告诉她:“我不是小孩子……”她此刻只顾着与我说话,似乎并未注意到师父的反应,我却晓得,平日八风不动的师父,那时却失神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师父并没有在这里逗留更长的时间,也许是为了不让她察觉到自己的异常吧,师父只是叫她安心的在这里修养身体,并嘱咐我好好照顾她之后便匆匆的离开了。只是在离开之前,师父看她的那一眼很深,很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