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城花街柳巷里有一处阁楼,楼下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楼上设有一排雅间。阁楼转角有一间没挂牌子的屋子,十分低调毫不起眼。房间里,蒋楠低垂着眼睑正轻轻拨弄琴弦。琴声如诉,似在过尽千帆之后,看岁月澄清心迹。相遇的甜蜜,孤单的苦涩都在珠落玉盘的琴音中呢喃细语。直到最后一个尾音结束,都是全神贯注心随曲动。一曲毕,他手指压了压琴弦,轻轻叹出一口气,说道:“这些年,辛苦了。”程跃看他一眼,感慨道:“还恩情罢了。”蒋楠难得严肃,点了点头,问:“恩情还完了,今后你有何打算?”程跃闻言摇摇头,望向窗外,忽然笑起来:“无债一身轻,哪里来回哪里去。江湖,呆的时间太久了。”蒋楠思量了一会,笑道:“哪里来回哪里去,倒也不错。如此,我们就江湖……不见了。”门外有脚步声,程跃愣了一下,蒋楠目光定了定,含着一丝笑意起身拿了一壶酒煮上,再抬眸,屋内已无旁人。他走过去将门打开,却见殷殊正一脸淡漠地负手站在外头。蒋楠招他进屋,自己在火炉旁坐下,两只手拢着火炉,眼睛盯着正煮得噗噗冒着小泡的酒。酒香扑鼻,透过窗门幽幽地飘出老远。他一低头,笑道:“我就道你最会闻香寻人。”便伸手将酒杯拿出来,细心地斟上了两杯,递给殷殊一杯,自己端起一杯,说道:“刚和一个朋友道了别,这一别大约今生不再见了。你来得正好,陪我喝两杯。”殷殊扫了一眼敞开的窗门,什么话也没说,接过蒋楠递来的酒杯一口喝下。蒋楠见他喝得爽快,又替他添了一杯。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喝了一歇,还是蒋楠先没忍住,斜了殷殊一眼,把酒杯凑到鼻下,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来这一趟,只为了陪我喝酒?”殷殊“嗯”了一声,将手里拿着的杯子晃了一晃,酒就在杯子里面荡了一荡,然后他轻声说道:“其实……牵丝琐铃的最后一任物主是薛靖吧。”这句话听着像是在问又像是很肯定。蒋楠抬手揉了揉额角,沉默良久,才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大概是吧,他们二人容貌相似,就算认错也不奇怪。”殷殊点了点头,见杯子中的酒平稳无波,慢悠悠抿了一口,说道:“当年薛卿最后一次露面,据说是在浮玉山,我若记得不错,你年少成名就在那里。”蒋楠气定神闲地说:“还有这事?我竟从未听说过。”然后默默看着殷殊,又过了半晌才问:“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了?”殷殊漫不经心地说:“以前听人讲过一个戏文,觉得有点意思,不知怎么今日就想起来了。”“哦?你竟也对戏文有兴趣,不如与我说一说,我给你捧个人场。”蒋楠慢慢抬起眼来,手掌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殷殊。殷殊沉默了一会,就笑了起来,说道:“不过是个避世郎中和疯子的故事,并没什么好说的。”天已经黑下来了,四下静谧极了,蒋楠咳了一声,灌下一杯酒,目光变得有些游离。接着叹道:“我也听过一个避世郎中和疯子的故事,只不过结局有些多,也不晓得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炉子上的酒煮得滚烫,殷殊透着烟气看过去,所有的东西都是白茫茫的,亦看不清蒋楠的神色。他忽然侧过脸,放下酒杯走到窗边,往着黑漆漆的夜幕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殷殊走到他身后,递了一杯温酒给他,轻碰一下,说道:“敬我……们,大仇得报。”蒋楠愣住,片刻后露出一个释怀地笑容,面朝浮玉山的方向,将杯中酒一口饮尽。远处,寥寥星辉之下,青石拱桥,一弯溪水。韩施语站在桥上,看着殷殊孤身而至。殷殊牵起她的手,慢悠悠走下石桥。街市繁华,人声喧闹,韩施语憋了半天,还是没能憋住,歪着头看了看殷殊的侧脸,开口道:“你们这是,一笑泯恩仇了?”闻言,殷殊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回答,似乎心思并不在此。韩施语顺着他的目光,看见街边小贩正大声吆喝着:“蜜糖糕,比月老红线还灵验的蜜糖糕。”小贩眼睛精得很,看见这两位顿住了脚步,急忙招呼道:“公子姑娘郎才女貌,有没有吃过我家的蜜糖糕?但凡吃过我家蜜糕的男女,无不成双成对喜结连理,准比那天上的月老还要灵验。”韩施语听这话十分耳熟,仔细一瞧,才发现这人就是乞巧节卖蜜糕的小贩,竟比那时胖了一圈,难怪一眼没认出来。她笑了笑,问道:“蜜糕不是乞巧节才有么?”小贩继续舌灿莲花:“姑娘有所不知,我家的蜜糕就好比月老的红线,月老总有打瞌睡的时候,但是我家的蜜糕每天都在,保准二位吃了恩爱有加三年抱两。”韩施语听他说完,一时觉得,不过才一年多的光景,难怪他圆润至此,竟是吹出来的。不料却听殷殊开口:“你看看,喜欢哪个?”韩施语呆若木鸡。见她迟迟不语,殷殊径自选了一个,递了银钱给小贩。韩施语睨他一眼,心道:受了打击?又睨他一眼,接着琢磨,看样子不太像!然后小心翼翼问:“你不怪他?”殷殊皱眉,有些莫名。韩施语恍然解释:“我说蒋楠,你不怪他?”殷殊顺了顺韩施语的头发,淡淡道:“怪他什么?诱我杀薛卿?”又替韩施语把嘴角粘着的蜜糕碎擦干净,接着说:“即使没有他推波助澜,我与薛卿的旧账也需了结。他只是不该把你牵扯进来。”韩施语叹了一口气,小慧的容貌,过了这么多年蒋楠大约也是记得刻骨铭心,想起他第一次看自己的眼神,的确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隐晦莫测。这家伙,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样,竟不想心思藏得这样深。韩施语惆怅,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老话说得好,样貌长得俊俏的,果真不能轻信。韩施语的手被轻轻一捏,又闻殷殊道:“他若不将你牵扯进来,或许也没有今日的圆满。”韩施语觉得似乎有些道理,眼睛瞟了瞟正前方一处装潢气派,张灯结彩的阁楼,嘴角弯出一个狡黠的弧度,眼一眨,却道:“即得圆满,不如再圆得更满些。”她朝阁楼努了努嘴,一派和颜悦色,“听说锦怡楼的姑娘堪称艳绝......”殷殊深深看了她一眼。韩施语觉得他这一眼,不仅深,还很有深意。果然,自他薄唇里轻轻吐出几字:“或许,真该把蒋楠一并埋了。”蒋楠拢着火炉刚喝下一杯酒,忽然打了几个喷嚏,他缩了缩脖子,只觉得背脊有一股小凉风呼啸啸刮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