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雨淅淅沥沥,不像是冬日里的雨,倒像是春雨连绵。智濯尚住了些时日,觉得这里简直是日后养老的绝佳之地,四季如春,冬日里也一点不冷,不似邵京,入了冬,那风如刀子一般割脸。南楼早早起来给一家子做饭,如今耶耶不做饭了,这个任务落在了南楼头上,南楼问了嬢嬢,她不在的那些时候,原来都是嬢嬢自己做,有时候舅父会过来做几顿,但明显家里的仆人也厨艺不佳,做得还不如嬢嬢,她只好亲自动手。看着日渐消瘦的耶耶,南楼明白了他幽怨的眼神中,或许还有吃不好的一个原因。早上做的饭并没有让嬢嬢满意,“这米粉里别放葱就好了……”南楼无奈,“凑活吃吧,我还能给你做几顿饭,过几日就走了,你做的饭记得放些胡椒,耶耶喜欢喝汤时里面有胡椒,别都照着你的喜好来。”“能做一顿是一顿,你可别忘了你去邵京的路费还在我手里捏着,要是我不给,看你怎么上路,一路要钱过去?”嬢嬢打趣。“当然不会,晚辈带了充足的路费,不必担心南楼和我……”智濯尚插嘴道,顺便往碗里夹了一块金黄的炒鸡蛋,别说,南楼做饭还真香。嬢嬢翻了个大白眼,继续和南楼道,“你回来的路费是董家那小子给你的?”“嗯。”南楼咽下青菜,“我算着呢,欠了大概七十两的样子。”嬢嬢叹了口气,“家底要是全掏给你,我跟你耶耶也不用过活了,话说宗伯府就一分钱都不给你用?”南楼说不是,“母亲给过,是我自己不要。”她猛地打了她的脑后勺,恨铁不成钢,“给你就拿着,那是你母亲,在她面前,你清高个什么劲儿。”南楼把碗筷放下,如鲠在喉,想了一会儿,还是没说什么。嬢嬢看出她所想,“你这一回,记得不要作傻,你母亲给你什么,就拿着,别以为你不收就不欠她什么。”一语道破南楼的心思。她是这样打算的。假如她不要她的,那她就什么都不欠她,到时候也不用和她有什么纠缠了,这样最好。两人一开始说话还避着智濯尚,凭他这几日的厚脸皮,现在祖孙两个已经完全可以将他当成空气看待了,说些家里话也不避他。智濯尚连忙把饭菜往碗里扒拉,想着早吃完早出去,好让她们两个不必担心他多听什么。嬢嬢将香醋碟往他面前一拿,“淉子要蘸着醋吃,你这样急慌,吃个什么趣儿?”他便听出了嬢嬢根本不在意他避开不避开的事。于是放下心来慢慢夹菜。耳朵还是闲着的,她们说的话,他都听得清楚。南楼说,“我不想要她给我的钱,一文钱也不要。”“憨了不是,那是她该给你的,为人母,这些年,我和你耶耶从未自她那里拿过金银将养你,你耶耶就是硬脾气,说饿死也不管儿女要钱,怎么,养了他们几十年,回头年纪大了,还不能叫他们吐出些钱养老了?”南楼不开心,“她给你们是该给的,给我……不是应该的。”“我呸,你生下来,她一口奶都没给你喂过,你那个混账爹,把你丢给你舅父就走了,要不是你舅父那年正好在邵京做生意,还不知道他们怎么处理你的事,眼巴巴给你找乳娘,邵京的人真不是个东西,三两金子找一个乳娘,说是只能给你喂十天,十天后就不喂了。那贱人临走还偷了你舅父一大笔钱,想着就来气。”南楼听着不说话,心里头堵得慌。智濯尚觉得她对自己好像也有成见,只好紧紧闭上想要为邵京人开脱的嘴。嬢嬢继续道,“只生不养,算是什么父母,你从他们手里拿多少都不过分,她不是想你,叫你过去嘛,既然还能动弹,没死透,你就陪着呗。”话是这样说,但从南楼嘴里听到女儿去世的消息,她心里头不知道多崩溃,丽奴打小就有主见,说要做人上人,嫁一个高门婿,她说什么,就做到什么,也不要他们夫妻二人想法子。从入东学开始,她就在盘算,这样一个算盘打得十足精的女郎,她不知是跟谁学的。“嬢嬢啊,我……”“别你我了,欠董秉实的钱,你不还?”智濯尚连忙道,“他不是那样的人,绝不会跟南楼讨回来,再说,就算他要,我也会——”“别打岔。”嬢嬢打断他。“我自然会还,邵京什么活儿找不到,等我攒够,一定会还给他。”南楼信誓旦旦。“那么多银子,你耶耶下地也锄不出来,你一个小女郎,从哪儿来?”南楼道,“你教我酿酒,教我做脂粉,难道这些不算本事?”“这算是什么本事,邵京可都是精匠,你那雕虫小技,未必有人看得上。”“我会骑马,还会养马,去给人做马夫都使得。”南楼道。嬢嬢皱眉,“叫你母亲知道了,不知多么想找地缝钻进去,她年轻时最是瞧不上这些事,说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她女儿做这样没身份的工,看她把脸放在哪里。”南楼给她盛了一碗汤,叫她润嗓子,“她是她,我是我,况且,我不觉得她是那样的人。”“那是你不了解她。”南楼心道,你也没和我说起过她。“丽奴十六岁入东学,要不是东学的博士将她荐给南家,你母亲怕是还能往上爬。”“东学?!”智濯尚吃惊,“宗伯夫人曾经是东学的学子?”她颇为自豪,“那可不是,当年东学拢共就三个女学子,南楼她娘亲就是一个。”南楼也不知此事,“她是怎么入东学的?”“男子有人举荐入内,要不就是家中有门路,你娘她……靠的是自己,入学考力压一众学子,为榜首,东学那群老古董,一开始说女子本就不如男子聪明,丽奴可算是让他们开了眼,此后更是不落于男子之后。”仿佛那些事还是昨天,嬢嬢说起来依然生动不已。南楼心中不知在想什么,智濯尚见她呆了一会儿。嬢嬢道,“你啊,不如你母亲,她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让自己过得舒服,唯独没作对的一件事就是投生成了女子,嫁了人,命数都握在她夫君手里,偏她夫君还不是个玩意儿。”智濯尚仗着胆子说,“南楼……不比宗伯夫人差……”嬢嬢扫视他一眼,智濯尚连忙低下头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