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天齐竟然如此急不可耐地让她脱离战场,即便放过了她的性命也在所不惜。不正他极为忌惮她?而他越是忌惮,就说明楼上越没有力量保护自己。因而才一定要借助人海战术,才能挡得住她的进攻!说明龙天齐手里,再没了别的底牌!“无论我是不是奸细,你们现在应对,都太晚了。就算杀了我,也无济于事。”“唯一正确的应对,就是马上掀翻这碧月宫,杀了龙天齐,尽快重新建立一个稳定的巫耶族!”“对!”兰小忠兴奋地大叫!其他人眼神闪动,又觉得有理。“你们既怕我,又恨他,不如我一人上去,你们也不必再受牵连。”“这……”下头人眼睛更亮,只觉得这主意是比兰婆那个更完美,更精妙地提议了。而且还是由傅羽自己提出来的,就再是十五的月亮也没有这么圆满了。可是面对他的眼神,谁也不好兴奋应许,都尽量藏着心中的激动,躲躲闪闪。晏诗唇边莞尔,“你们看来是没意见了,龙天齐,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吧。”“我知道,你也很想见我的。”说完她以剑支地,站起身来,脸色又白了一分。小忠忙扶起她,“阿羽,你要小心!”晏诗冲他点点头,说着就要开门。“住手!”“别上来!”“不许上来!”“你敢上来我就要所有人陪葬!”见他欲动手,龙天齐陡然慌乱,连语气也维持不住一贯的威严。“信不信我就现在就让你看看!”晏诗住了手,开口劝道。“何必呢,龙天齐,给你龙姓子弟留条生路不好么?”“何必将事情做绝?”“事情总要解决的,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你姆妈没教过你么?”楼上却再无声响。“龙天齐?”晏诗叫道,心中划过不安的猜想。“你住手……”“端儿?”一声惶急的呼唤突兀响起。“端儿!”声音陡然尖锐。一个黄衫圣女搂着神子,不断地呼叫,可怀中的婴儿却再也无法回应自己的母亲。哭啸骤起,如夜枭飞过众人的耳边。“晨儿?”“晨儿你醒醒,别吓姆妈!”“朵朵!”“不……”一时间焦声四起。“龙天齐,你住手!你不能这样……”上头露台再次传来激烈的争吵。李光上前,想要打断龙天齐的蛊咒,却被他用力地一推。没想到发了狂的龙天齐力气如此之猛,李光一个没站稳,向后踉跄退去。直抵到露台边上,手向后没撑对栏杆,竟就这般翻跌出外,直直向下坠去!“啊……”一声惊恐至极的长声尖叫,为这恓惶众声再添一抹厉色。“砰!”不大的闷响,让看见这一幕的人失了声,散了魂。呆呆地望着高高的侍月楼,望着那火光通明的露台,上面人影绰绰,哪里还是拜月圣地,如今看来,反倒更像鬼蜮幽冥,飘荡的尽是魑魅魍魉。“是你逼我的,你逼我的……”龙天齐喃喃自语,忽而疾声厉喝,“都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于是继续更疯狂地催动着怀中的母蛊,嘴唇翕动不绝,又急又促。肉眼可见的,一个个软绵绵粉嫩嫩的婴儿没了呼吸;牵在手里的儿童也突然一重,歪倒了下去;阿恒等成年神子也呕出了鲜血;……举目四望,尽是人间惨剧。“龙天齐,你疯了!”晏诗不想他竟真的下了手,短短一刻,刚重逢又死别,如此的人间悲剧,就在她面前上演,剜心痛哭响彻云霄,淹没了她的思想,言语,甚至淹没了她的痛觉。欢未尽,悲复来,囚于地底的绝望和得而复失的悲恸,究竟哪个更令人心伤?若月神真在,为何如此无情,两样都要让她们尝遍?“我要杀了你……”“龙天齐,你还我儿的命来!”愤怒的母亲冲上前来,晏诗正欲挥剑破门,不知是谁拉拽了一只灯笼,径自扔向楼下蛰伏已久的柴堆。“哗!”蓄势多时的油木终于等来这一刻,数丈高的火焰瞬间腾空而起,围拢侍月楼四周。骤然绽放的磅礴烈焰将站在门边的晏诗整个人吞没殆尽。“不要……”“阿羽!”两个惊呼先后响起。兰小忠望着晏诗所在那处火焰,不敢置信。下一秒晏诗的身影从火海中再次出现,飞身掠来,宛如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晏诗就地一滚,扑面身上的火苗,被小忠扶起。“阿羽你没事吧?”兰小忠差点心都要跳出来,又觉得刚才那一眼真是毕生难忘。一个青年分开人群冲过来,看着冲天而起的黑烟绝望道,“不……”“荣儿还在上面,她还在上面啊!!!”晏诗如被一桶冰水浇下,浑然忘了自己发焦的头发,和灼痛的皮肤,骤然扭头。这人是趁乱自己跑出来的麻胜!那他口中的“荣儿”不是别人,就是新圣女李荣了。她推开小忠,过去抓着对方的肩膀掰向自己,“李荣?”“她怎么会在上面?”“不是上面出了事后,龙天齐就带人去抓人了吗?”“是龙天齐挟带她上去的,说要保护她的安全!快救火……不,你是谁?”晏诗没说话,只觉得身体凉了半截,原来她只听到了龙天齐吩咐的那一句,后头她已下了地道。未曾想,龙天齐那个时候,竟还不忘带上碍手碍脚的圣女!身周尽是奄奄一息的神子,疯狂的母亲,上头还有个人质在龙天齐手里,刹那间她只觉得脑子里也进满了钢针,思维根本不知在哪里停驻才好。又是一轮新的惨叫响起,是愤怒的母亲开始抓住想要逃走的龙姓子弟,尤其是龙天齐的女儿,以及她们的孩子,复仇的锐器插进这些健康幼儿的眼窝或胸膛,到处是宽刀插进人体所带出来的飞血,和被哭叫所掩盖的幼儿摔下地的闷响。欢姨看着不断呕血的阿恒,劈手夺过他想抓来自刎的宽刀,扭头抓起缩成一团的龙有望,用力揪着他的头发,迫使他的头颅高高昂起,宽刀就抵在脖子下,冲露台叫道,“龙天齐,你再不住手,我送你儿子的头上去!”龙天齐的影子抖了一抖,苍凉道,“望儿,爹对不住你……”龙有望不敢摇头,恐惧的眼泪水似的流淌。心里不住地哀求,放手吧,救救自己。可惜他此时已经出不了声,他也明白,龙天齐不会听。“别怕,我让他们全都下去陪你。”“娘……”“够了!”龙有望的呼唤,简短地消散在夜风里。露台上又有一人对龙天齐说出了这句话。唯一清正的李光已经死了,目睹这一切的人,谁还有这样的胆量,敢再去忤逆已然疯狂的龙天齐?是好处往前,坏事躲后的麻友德?还是为救情郎慷慨赴死的李荣?还是……“我说,够了,天齐!”全天下可能只有这一个人敢这么叫他。“阿兄,连你也要反对我!”龙天旺。“事到如今,你再杀人,已经没有意义了!”“他们要烧死我们!你没看见吗?”“你真的要让我们龙姓断子绝孙吗?”“他们敢!”龙天齐恶狠狠地突着牙,“我先让他们全都死!”“没了这些神子,村寨还是我们龙家的!”他眼里闪动着疯狂的光,像极了深山里饿极了的森林狼。一直沉稳寡言的龙天旺终于忍不住,握住胞弟肩膀,面向下面的乱象:“你清醒一点,不是敢不敢,而是他们已经在做了!”好似为了印证龙天旺的话一般,一个人头被高高抛起。在火光中亮一半暗一半,又落了下去,而后再次抛起。每一次都连带着断处的鲜血洒落,眼睛竟然依旧圆睁着,龙天齐看着,好似有千言万语对自己诉说。他看着那翻滚的人头,面容有几分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有望……”龙天齐悲鸣一声,胸口似乎被重锤狠狠地抡下,气堵在那里不上不下。龙有望的临终字眼,没有给自己的阿爹。似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放弃了这不切实际的幻想,终于记起了,那个可能早他几步便下了黄泉的,没有雄心壮志,一心疼他的姆妈。龙天旺替胞弟顺着气,边劝道,“收手吧,天齐。”“走到今天这一步,该还的总要还的。”龙天齐闻言,一口气陡然顺上来,激动地反抓住胞兄的手,“可是你看见没有,那是有望,他们竟敢杀我的儿子!”“这些贱民竟然真的敢!”龙天齐瞪着大大的,早已不再清澈的眼珠,直愣愣盯着胞兄,不敢置信。“所以,快罢手吧!”“人死得已经够多了!”龙天旺加重了语气。“可是我的儿子已经死了!”龙天齐骤然冲胞兄大吼道。“他已经死了!还这样被人侮辱!”“我为什么还要罢手!”“我要他们死,全部都要死!”“可是我的儿子还活着!”龙天旺突然暴喝。龙天齐蓦然收了声,说不清是什么神色,几分愕然,几分了然,几分痛惜,最终尽数混合成悲凉的笑意,在他苍凉的脸上逐渐绽放。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放肆,越笑越狂狷,逐渐从悲凉转变成疯狂而怨恨,“你也享受了一切,拥有了一切,如今到头来,你想要我一个人承担吗?”“我的儿子死了,你却想你的儿子活!”“不仅想要你的儿子活,还想要你的孙子活!”“而我呢?我连孙子都还没有,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说什么得到的总要还,我妻子死了,儿子如今也死了。我还了,那你呢?”“你还了什么?”“你什么都有了,现在又想什么都不失去!凭什么?难道就凭你是我阿兄么?”“别忘了,今天龙家的一切,都是我,是我龙天齐一个人挣来的!”“龙家兴在我手里,要败,要亡,也要亡在我手里!”“你们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事到临头想做个好人了,哪有这么好的事!”“我的儿子死了,你们凭什么有儿子!”龙天旺华发下的容颜错愕不已,看着认识相处了一辈子的胞弟,此刻才觉得是如此的陌生。“天齐,我不是这个意思。”“难道你要毁了龙姓,毁了巫耶寨么?”“不就是死,阿兄我陪你……”“哈哈哈哈哈……”龙天齐大笑起来,底下火光熊熊,最高处的烈焰已经快要舔舐到露台下沿。黑烟滚滚,将二人笼罩,却遮不住笑声依旧传出。“谢谢阿兄,但是不够。”“只有你一个,太少了。”“天齐……”“不如把他们全都带下去,在地下,我带你,咱兄弟俩再建一个碧月宫。你说好不好?”龙天旺神色不仅焦急,开始意识到了什么,浮上了一丝惊惧,“天齐,你……”“嘘……”龙天齐竖指于唇,“别说话,我要继续念咒了,不能让田姑和望儿等太久。”龙天旺终于确定了,自己这个胞弟,真的疯了。看着他急速开合的双唇,和唇边因此挤出的粉红唾沫,心底知晓,要催动如此众多的子蛊,同时断念,对母蛊持有者,反噬也是极为厉害的。听着下头又一轮的哭叫,龙天旺眼眸一闭,牙关紧咬,再睁开眼时朝龙天齐胸口猛地一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