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了下头爆发的惊呼,甚至几乎可以看见麻胜脸上的惊恐,和他想要移步上前,接住她们的动作。晏诗狠狠咬了口舌尖,再次试图凝聚体内的真气,拍在龙天齐完好的左肩!龙天齐双臂皆折,再也吃不住力,松开了手。更重要的是,她借此将自己和李荣的身体止住了下坠之势,稍稍在空中停驻了刹那。让她得以有机会,再次提气,哪怕正遭受着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这已经不必动脑,变成了身体无意识的操纵,不管体内还有没有,她只知道她要,要更多的真气,来保证落地时不至于变成一滩,不,两滩血泥。某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然死去。身体像个被千疮百孔的破布袋,哪里都往外漏着风。好像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除了紧紧抱着怀中人,身体早已失去了控制,猛地向前摔去。只下意识将人往迎上来的人们怀中推去,她则再也受不住力,木偶似地向地面直直倒去。眼疾手快的阿恒,和时刻注意她的兰小忠一左一右架住了她。她这回没有颤抖。因为她已经连颤抖的力气都已失去。模糊中,耳边传来一片嘈杂:“荣儿?荣儿!你怎么样?没事吧?”“姆妈,他怎样了?”“龙天齐,老天有眼,你竟然没有死!”“喂,你们快过来呀!这狗贼还活着!”脚步声匆忙而兴奋。然后是拳击足踏,刀枪入肉的声响。“喂,你们别忘记我们啊,都是龙天齐的罪过,不关我们的事啊。”“求求你们接我们下去吧。”“我还知道龙天齐的很多秘密……”灵魂似乎脱离了这具令它疼痛不已的躯体,又一时不知该往哪儿去,纠结逗留间又听人道:“她体内怎么又多了一种蛊,还是我从未见过的,龙天齐这个人真是万死不能赎其罪。”“不好,这蛊竟如此猛烈,把噬心蛊都唤醒了。”“什么!那怎么办?”“没办法,就算我将噬心蛊引出,光她体内这只蛊就能要他的命。”“这是龙天齐最后的保命手段,不是万针蛊之流所能相提并论的。”“麻友德好像在说他知道龙天齐的秘密,可能知道这蛊的解法!”“我去救他!”“小忠哥……没用的……”“李荣?你醒了,你知道?”“这是龙天齐精心培育的蛊王,他说在练的时候就没有设想过要解开。因而他随时带在身上,拉人陪葬的时候用的。到了最后,他就一定,一定要对方……死……”“不,不,一定有办法的。”“不就是蛊嘛,我们这是哪,是巫耶族啊,全天下最会用蛊的地方。怎么可能解不了蛊呢?”晏诗紧闭的双眼中缓缓流出一滴泪,滑入汗湿的鬓角消失不见。“我去碧月宫里找找,龙天齐蛊房里肯定有些什么东西,可以救他!”“那你要快些,她毒蛊已然攻心,最多活不过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吗?意识好似浮游生物,在不知哪处的空茫里飘荡着。原来只剩半个时辰啊。比起既定的死法,她原来也不过多延长了半个时辰。好在她总算是为自己报了仇。只是可惜……父母的仇报不了了。薛璧那头银发,要是一辈子也晒不到太阳,可怎么办?柳叶刀应该也不用她担心了,没了自己,似乎他那性格,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薛鳌和薛家,还有狗皇帝宇文宙,就拜托关州吧。她还是喜欢关州这个名字,什么赢舒城,赢了又输,太不吉利。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这安居乐业,海晏河清的江山,一定要收复回来呀!凭那小子的手腕,应该,不难吧?“小忠哥!你等等!”尖锐的女声惊散了眼前的走马灯。“我知道,有个东西能救他!”“是什么?你怎么不早说!”“是因为……”“好吧,没关系,你说是什么。”“圣王蛊!”“圣王蛊可以救他!”“我偷听到他跟龙长老说的,说他养的圣王蛊不仅可以使人延年益寿,守护心脉,还是一切毒物的克星,能压制所有的蛊。”“真的?你知不知道在哪里?我这就去拿。”“就在蛊房里,具体我不知道。”“我去找!”“来不及了!”“什么意思?你一次说完。”“就是,这个圣王蛊还没练好。我听他话里意思,说到今夜过后,明晨拂晓,卯时整点,需再受一线晨光洗礼淬炼,才九九八十一天圆满,少一会功夫都可能吉蛊变凶蛊。方才兰婆婆说他,只剩半个时辰了,圣王蛊练好还有四五个时辰呢,根本来不及,我才没说的。”“切,龙天齐这夯货,他的话你信,我不信。有这好东西,提前点吃,总不会是坏事。是他那老头儿怕死,才整这些什么晨光洗礼的幺蛾子。”“你们看好他,我去取来!”“忠儿!”“姆妈?”“龙天齐心狠,但绝不是夯货。他能练出万针蛊这些个东西出来,可见是没在麻老手下白学几年的。”“他说缺一日,恐怕就是缺一日。他那种人,能早点享受这圣王蛊的好处,难道会不想?”“能克制蛊王的,只会是更毒的毒物。因而提早一分,凶险就大一分。提早十分,凶险就大一倍。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五个时辰,子时又是阴气最重的时辰,此时入体,只怕她连半个时辰都熬不到。”“且既然说到延年益寿,守心护脉,我大致能猜到是什么东西。这东西极为难寻,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得来。但我知道一点,这种虫子好处有多大,风险就有多大。”“一个不好,便会吞噬心智,使人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一个没有神智,被虫驱使的怪物。到那时,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加上他这一身奇绝的武功,要是还能用,后果会变成什么样,要好好想清楚啊。”“……有这么严重?姆妈你是不是太过虑了。”“那这样,兰姨,想办法把他体内的蛊毒拖一拖,等到卯时,你有没有办法?”“对啊姆妈!拖几个时辰,他就有救了!”安静了几息,风里似有人幽幽的叹息。“他体内数蛊并发,又彼此相斗,克制了这个又堵不住那个,弄不好还乱上添乱。我跟着麻老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同时动过几种毒蛊。”“没法子。要是可以,也不消你们说,老婆子我自不会坐视不管,看着他死。”“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兰小忠似乎狠命地跺了跺脚,再无消息。此处静下来了,不远处的拳脚也没了声息,更远处的祈求叫喊也不再传来,除了夜风的呼啸,好像整个世界都失了声。沉默良久,有人突然高喊:“侍月楼要塌了!”话音方落,轰隆隆,一声巨响,劲风骤起,烟尘泼面。许久,“呸呸……”才尽是喷吐唾沫之声。碧月宫,终于倒了。尖塔似的高墙垂直往地下陷落,将地宫彻底填埋,里头的精美器具,皆成碎砾焦土,从此人间无月,地下无宫。只剩一座废墟,在残焰里露出巨大而狰狞的面貌。可笑,一手促成此事之人,却连一眼都看不到。“兰婆,事已至此,不如弄醒他,问问家人在哪,有机会,帮他传个信吧。”“我不信!”“人还没死呢,我去蛊房里,把所有找到的好东西,挨个试试,反正没有别的办法,死马也要当活马医!弄不好就有用呢。”“我也同意!他一定不会有事的!”这个声音的主人向她靠近。“你是月神使啊,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说什么!你叫他……”“事到如今,我也不能不说了,你别怪我。他就是月神使!”“否则,怎会突然降临此处,解救大家于危难呢?”“他竟然是月神使?”“难怪武功这么厉害!”“难怪会知道这么多事情。龙天齐瞒得过我们,可却瞒不过天上的月神,他一定是看见了龙天齐做的孽,才派他来的。”“幸好没有听那贼子的挑唆,向神使动手,不然我们罪过可就大了。”“月神保佑!难怪你能救了我巫耶族人的性命,是我老婆子冒犯了。”莫名的欢乐些些缕缕蔓延开来,以这样的名义离开,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过了。“可是那又怎样,他又不是月神,照样受伤流血。你们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月神要出手也该来了,根本没用!”“或许,这就是他来此的宿命。”“姆妈,你老说宿命宿命,那我说我的媳妇宿命里已经定好了,你咋不信?”“兰姨,小忠你们听我说一句。”欢姨的声音。“若像荣儿说的,他真是月神使,那他的天赋气运绝非一般人可比。月神身居天宫,不会插手人间事。要救他,也不会显圣于人前。定然有什么,可以化解他此番危难。”“荣儿说龙天齐最宝贝的就是圣王蛊,我猜,多半就是那个。”“欢姨,你这说了,不是等于白说么。那东西有毒。”“只是对你我而言,才有毒。”“你是说……噢……”好像是拍大腿之脆响,“对啊!我怎么忘了,他是月神使,区区圣王蛊怎么能奈何得了他!我这就去拿……”“不对啊!”“她若不怕圣王蛊,那这些还不如圣王蛊的,不照样把他折磨成这样了么?”“唔……反正我说不上来,我提议还是试试圣王蛊,兴许,以毒攻毒呢?”“对!神使定然能压制圣王蛊的凶性,平安归来!何况,那个东西,本来就要献于神使的。我相信他!”“可是……”“胡闹!若害死了他,这算是谁的过!”“何况他要是变成一个怪物,谁能对付得了他!”“要是这样,那还不如不来这趟呢,至少还有些人活得好好的……”“喂你说什么!”好吵……吵得想死也不能安宁……耷拉身侧的手指,废了好大的劲,勾起托着自己的这人的衣摆,缓缓攥紧……“神使?”是阿恒。“你醒了?你想说什么?”微风轻动,一片模糊的阴影覆下来,停在她脸庞。“我想,试试……”周围争吵仍在纷乱,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出没出声。“姆妈,他说他想试试。”“真的?你也是这么想?”一只温柔手,带着血腥味替她拨开颊边的碎发。“阿羽你想试试圣王蛊?可是姆妈说,很可能你会死!哎,不过你本来也快死了。”“不过既然你说了,我听你的。”“谁让我答应你的。你答应我的已经做到了,我也不会食言,一定会帮你到底!”“你等着,我去给你拿!”那些争吵不知何时已经开始停了,又只剩了小忠的声音,周遭是不安的寂静。“哎……”她心中好急,不能在这里!“嗯,我没走,你说。”她嘴角稍微弯起,几乎酝酿了全身力气才地吐出七个字:“送我进去,架火堆……”“好。”“架火堆??”小忠重复着,骤然大声,“你是说架火堆!”不仅小忠听懂了,欢姨阿恒李荣麻胜也听懂了,本就忧心的兰婆和众人更是听得清楚明白。送他进去,去哪?自然是碧月宫蛊房。然后就像火烧侍月楼一般,将她围在碧月宫中。如果,假设,万一,开门出来的不是她,而变成了一个非人的怪物,那他们就,把今夜的事件,再重演一遍。让大火消弭一切不安和罪恶。“阿羽……”“呜……神使你真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不相信你,没练好你教我的两招,就不会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了,对不起!”余音呜咽,寂静变得复杂难言。赞成的反对的这下都不再说话。虽说他可能是月神使,可心中不担心却是不可能的。眼下他能主动这般,自是极好不过。于是心中又生出几分歉疚。“快……”她勾了勾阿恒的衣摆,催促道,连灵魂都好像在一点一点地变薄。“快下决断吧,他撑不住了!”阿恒抱他起身。“来个人带路,去碧月宫蛊室!”欢姨立刻吩咐道。“这还用得着别人么?”兰婆率先颤颤巍巍起身。“姆妈,上来,你太慢了。”小忠在兰婆身前蹲下了身。“其余人去准备柴火!”脚步声顿时纷杂响起又渐行渐远,周围的光明了又暗,她好像在一艘船里,随浪颠簸,身上一点热意聚了又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