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往世的飞花第五章:城南小陌又逢春《现世纪》中记载:“你不要害怕,因为我救赎了你,我曾提起你的名字召唤你,你是属于我的,从现在开始,你的每一次呼吸,都是我赐予你的礼物。”天明时分。郑刚急匆匆地赶至衙门,正要敲西厢房的门,却发现门虚掩着,于是推门而入,发现满地尸骸,不禁骇然。隔壁的阮诚听到动静,开门探查,发现是郑刚。“县长,这是?”郑刚指着屋内的尸山血海问道。“哦!昨夜他们来杀我,被我杀了,”阮诚不经意道,“还得麻烦郑老找人清理一下。”郑刚有些震惊,呆滞地应了一声,随后转身准备找人来清理。走了几步,他发现正事忘说了,于是又折返回来,对阮诚道:“刘员外死了。”扶柳县,刘府。“五更天!早睡早起,保重身体……”阿庄的打更声从院子里传来。姜竹像往常一样起床更衣,随后打了一盆热水给书房的刘员外端去。姜竹正要推开门,却发现书房的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了,于是拍拍门,喊道:“老爷,五更天了,该起床了。”许久,也不见有回应。姜竹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叫来一旁打更的阿庄。阿庄先是拍了拍门,见没人回应,于是放下手里打更的竹梆和铜锣,倒退了几步,然后加速猛地撞门。饶是阿庄身宽体胖,也撞了五六次才把门撞开。两人推门进去,定睛一看,只见刘员外头颅被砍了下来,放在了桌上,眼睛还没合上,正瞪着房内的二人。姜竹顿时花容失色,手中的水盆和毛巾“扑通”一声掉在地上,随后被吓得瘫软在墙边,眼神涣散。阿庄也被吓得丧胆销魂,急忙出去喊人。不多时,大半个刘府的丫鬟杂役都围了过来,他们在屋外远远地看着里面刘员外的尸首,却也没敢进去。梅雪胆子稍大些,强忍着惧意,从屋里拉起被吓得丢魂失魄的姜竹,把她搀扶着出了房门,随后用纤手轻抚她的背,柔声安慰着。过了一会儿,刘夫人带着一众小妾进入书房,众人看到刘员外的头颅和床上的无头尸首,顿时抚尸恸哭。一旁伺候刘夫人的贴身丫鬟桃夭也哭道:“夫人节哀,别哭坏了身子,还是先等官府来罢。”刘夫人这才逐渐收住哭声,在桃夭的搀扶下出了房门。过了一刻钟,官府的邢捕头带着一众捕快到了。“大人,”刘夫人像是抓住了主心骨,捶胸顿足道,“大人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我家老爷不能就这么死不瞑目啊!”邢捕头没理会刘夫人的哭喊,径直走进书房。只见进门对面的墙上高挂一块匾额,上面用行书写着“和气生财”四个大字。匾额下挂有伏羲瑶琴一把,瑶琴旁挂银鞘青龙宝剑一柄,宝剑下有紫檀茶几一座,茶几上褐彩云纹镂孔炉一只,将石佛龛一台,邢窑白瓷茶具一套。右侧置长桌,桌上龙睛古砚一块,白玉水中丞一只,灵璧奇石一块,斑竹笔筒一个,出尘菖蒲一盆,清供印章一方,桂树笔格一架,另外还有刘员外项上人头一颗。桌后敦煌云纹椅一方,椅后紫檀书柜一排。左侧置塌床,榻下滚脚凳一方,用于舒缓脚底。床头小茶几一座,上置古铜花樽一瓶,花簇滴血,娇艳媚红。床上刘员外无头尸首一具,肩上碗口大豁口一个,潺潺血流一条。邢捕头先是走到床前,看着刘员外的无头尸首。令他奇怪的是,虽然刘员外被砍下了头,但是血液却没有喷射多少,仅仅浸染了茶几上的花簇。他检查了一下刘员外的要害部位,看着他心口的利刃贯穿伤,心中顿时了然:刘员外并不是死于砍头,而是被利刃刺穿心脏之后砍掉的头颅。“难不成是黑龙帮?”邢捕头边思索边踱步到书房中央。他一抬头,看见墙上挂着的青龙宝剑,他将宝剑抽出,看着剑上的豁口和血迹,明白这大抵就是杀害刘员外并把他头砍下来的凶器。“凶手没带凶器,或者带了没用,趁刘员外睡熟之际抽出宝剑将他杀害。”邢捕头看着桌上刘员外死不瞑目的头颅,头颅下流出的血染红了桌上的白玉水中丞。邢捕头走到书房门口,看着断裂的门栓,环视众人问道:“这门是谁撞开的?”阿庄站出来,胆怯道:“是小的撞开的,当时小的见房内没人答应,才撞开的,姜竹也看到了。”阿庄指着梅雪怀里的姜竹。邢捕头看着姜竹,问道:“他所言可是真的?”姜竹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似是被吓到了。邢捕头又问道:“是你首先发现书房里的异常?”姜竹又点了点头,抿着苍白的嘴唇,没有出声。邢捕头还欲再问,梅雪出声道:“姜竹受了惊吓,现在神志不清,还请大人让我带她回去休息。”邢捕头看了眼被吓得失了魂儿的姜竹,对着梅雪摆了摆手。随后问围观的杂役道:“今早可曾听闻什么异响?”“不曾听过。”众人答道。邢捕头转头看向刘夫人,问道:“刘员外为何会在书房休憩?”刘夫人用手里的手绢擦着眼泪,道:“老爷每月十五都会在书房睡,他说满月的时候就想起他的故友。”“这个习惯持续多久了?”“自从妾身与老爷成亲时便有了。”说着,似是想起良人已去,昔日欢喜转为悲,刘夫人泪如泉涌。“刘员外可有仇家?”“不曾有,”刘夫人哽咽道,“老爷做生意向来和善,为人也乐善好施,不曾见过与人发生争执。”邢捕头左手按着横刀,右手抚了抚胡须,不再出声。过了一会,他环视一圈刘员外的莺莺燕燕,问道:“为何不见刘员外子嗣?”“长子刘乾今于长安求学,次子刘坤非我所生,此时多半正在桂音楼买醉。”说着,刘夫人瞪了身边的二房一眼,二房低下头,虽有怨怼,却不敢出声。此时,门外小厮高喊一句,“县长驾到!”“哪个刘员外?”阮诚疑惑道。“城东刘员外,开钱庄那个。”郑刚解释道。“哦,”阮诚点点头,“就是他派人来杀我的。”郑刚盯着阮诚,道:“那刘员外是你杀的?”“不是,”阮诚如实回答,“不过他今日不死,明日我也会杀了他。”“这,这……”郑刚双目圆瞪,急道,“这不符律法!”“历任县长至少有四任是他刘员外派人杀的,难道这便符律法?”阮诚与之对视,厉声道,“他刘员外窝藏黑龙帮残党,教唆杀人,杀害朝廷命官的时候,可曾想过你口中的律法?”三堂的声音引来县衙内三三两两的衙役。郑刚面红耳赤,怒目圆瞪道:“拿国之俸禄,就要依国法办事,若是人人皆如你一样,仗着武力高强便凌驾甚至践踏律法,那律法尊严何在?国之颜面何在?历任为求公平献身的英灵如何安息?难道强大便可为所欲为?”阮诚闻郑刚激言进词,不由得气道:“我虽践踏律法,却能帮历任县长报仇,能还世人一个青天!我能令子不失父,妻不失夫,老不失子。不管历代英灵如何看我,至少历任县长泉下有知可得安息!”郑刚保持沉默,阮诚也不再出声。过了一会,幼娘牵着静姝从房中出来,挽住阮诚的手,对着两人道:“既然已经命案已经发生了,那不如郑老带我三人去看看,夫君意下如何?”“未尝不可。”阮诚点点头,随后对郑刚拱手道,“还请郑老引路。”郑刚还礼,转身对四近的衙役道:“把西厢房清理一下,对照记录在案的人像,把轿子备好。”阮诚三人登上轿子,幼娘开口问道:“郑老何不上轿同坐?”郑刚道:“谢夫人好意,此举不合礼法,老朽还是走着罢。”“郑老温恭。”幼娘赞叹道。“迂腐!”阮诚小声怨怼道。“只关理念,无论对错,夫君不可这么说!”幼娘小声提醒道。阮诚思索片刻,随后汗颜道:“是我狭隘了。”及至刘府门前,阮诚接幼娘和静姝下轿。大门两侧的一个小厮喊道:“县长驾到!”另一个小厮躬身相迎道:“大人请随我来。”阮诚携幼娘与静姝踏进刘府大门,郑刚落后一步,跟在三人身后,几名衙役跟在郑刚之后,一行人浩浩汤汤地进了刘府。一行人先是踏过莲池,而后穿过石林,走过狭长的明道,才看见房屋。阮诚惊异道:“刘员外的府邸怎得如此宽敞?”“大人有所不知,”引路的小厮答道,“老爷府邸占地十三有二亩,共有两园一池一岛阁。府第居于北面,是老爷夫人所住之所;南园开阔明畅,用于四季游赏;西园精致典雅,适于老爷平日宴客;榭在水边,亭在岛上,池中立阁,渠边升楼。”“有钱真好!”静姝赞叹道,“哥哥啥时候买个一样的房子?”阮诚哭笑不得道:“我月俸不过五两银子,要买这么大的宅子,那得贪赃枉法十年才买得起。”众人皆笑,却听郑刚一声咳嗽,遂止。走了约莫半刻钟,小厮喊道:“县长驾到!”邢捕头出门相迎,一边简要介绍道:“今早丫鬟和打更人发现书房房门反锁,撞开门后看到刘员外死在床上,头被砍下来放在了桌子上。”“可是死于砍头?”郑刚问道。“不是,他心口有利刃贯穿伤,凶器大抵是墙上的青龙宝剑。”“死于补刀?黑龙帮干的?”阮诚道。“属下也怀疑此事多半是黑龙帮所为。”“黑龙帮!他们不是七年前就被消灭了吗?”刘夫人闻言,大惊失色,心有余悸地问道。众人并没有为刘夫人解惑。阮诚让幼娘带着静姝在门外陪刘员外的女眷,随后检查书房房门,问邢捕头道:“房内可有其他出口?”“不曾有。”“房上检查可过了?”“并无破坏痕迹。”“密室杀人?”阮诚笑道,“有点意思。”“房中财物可在?”阮诚踏进书房,又问道。“没有遗失。”“死亡时间可知?”“我来时尸首血还在缓流,约莫死于半个时辰内。”邢捕头思索了一下,答道。“丫鬟和打更人可盘问了?”“问了,两个人互相作证,观其模样,不似有伪。”“两人何在?”阮诚从墙上抽出宝剑。“丫鬟受了惊吓,被人带下去休息了,打更人正在外面候着。”“哦?”阮诚有些诧异,“他不害怕?”“有些胆怯。”邢捕头答道。阮诚端详着剑上的血液和豁口,又看了看刘员外头颅的切割面,道:“这宝剑剑尖虽锋利,剑身却有些薄弱,剑上的豁口不止一个,刘员外被砍下的头颅也不平整。凶手应该没有带兵器,把他杀了之后,用宝剑一下下地把他的头砍下来。”“为何是凶手没带兵器,而不是带兵器没用。”邢捕头疑惑道。阮诚笑道:“你手上有一把别人的刀,一把自己的刀,你发现别人的刀砍一下就出现个豁口,你还用吗?”“自然不会。”邢捕头道。“你不会,凶手自然也不会,”阮诚继续道,“从伤口来看,凶手势大力沉,这么轻巧的宝剑根本不适合他,但他却把宝剑用出这么多豁口,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手上没有别的兵器可用!”邢捕头明悟道。“不错,不仅如此,还说明凶手还是个刘员外的熟人,”阮诚用手指轻抚剑刃,“至少是个能出入书房的人。”“大人何处此言?”邢捕头又问道。阮诚看了他一眼,暗骂此人愚笨,道:“寻常人家里,墙上的宝剑均未开锋,仅用作装饰或宴席时舞剑助兴。而刘员外家里的剑却是开过锋的,况且配有剑鞘,寻常人根本不会知道。”邢捕头抚掌道:“原是如此!”而后复问:“可用宝剑砍头总会有声音,凶手是如何不让他人发现的?”阮诚在房内踱步思索,突然看到阿庄撞门前扔下的竹梆和铜锣,他灵光一闪,捡起竹梆铜锣,敲了一下,顿时,四周的人都向他看去。阮诚暗叹一声聪慧,把竹梆铜锣扔给邢捕头,道:“凶手是听着打更人的锣声砍的,锣声洪亮,刚好盖过砍头声。打更人敲一下,凶手也跟着砍一下,只要在打更人打完更之前把刘员外的砍下来就可。”邢捕头瞳孔微缩,许久吐出一口浊气,道:“好狡猾的凶手。”而后他又问道:“那凶手杀完人之后是如何逃走的?”阮诚看了他一眼,道:“要是知道凶手是如何逃出来的,这案子就破了。”邢捕头有些讪讪,道:“那如今属下该做什么?”“盘问所有能进出书房的人,查清刘员外与什么人有交集,包括他如何来到扶柳,如何发家,统统查清给我。”“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邢捕头应道。突然,阮诚似是想起什么,叫住邢捕头问道:“怎得不见刘员外子嗣?”邢捕头正要回答,却见屋外走来两个人,一人身着白玉襕袍,头戴宝珠冠,腰左佩刀,右挂玉佩,体若奔狼,形貌魁梧;另一人身着玄色铭袍,头戴软脚幞头,腰佩环首刀,虎背狼腰,阔面重颜。“爹!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白衣人未进屋先恸哭,玄衣人却并未动作,只是后半步跟着。阮诚问道:“阁下是刘员外之子?”“正是刘坤,”白衣人拱手,眼中带泪,“阁下是?”“这位是新来的县长大人。”邢捕头介绍道。“原来是县长大人,大人大驾光临,刘某有失远迎。”刘坤道。阮诚心中笑道:你爹刚死,你就把自己当成刘家家主了。随后还礼道:“刘公子客气,敢问刘公子怎得现在才来?”刘坤用袖口擦擦眼泪,道:“我昨日带丁非去好友家喝酒,直到今早府里小厮报信,才知道我爹已遭遇凶人所害。”阮诚点点头,又问道:“可有人证?”“大人怀疑我?”刘坤怒目圆瞪,“我怎会做出弑父的事?”“可有人证?”阮诚笑着又问一遍,口气却是不容置疑。“丁非可作证,马钦、袁硕等人亦可作证!”刘坤怒道。“去查查,”阮诚没理会他,转头对邢捕头吩咐道,“看他所言是否属实。”邢捕头点头称是,随后出了书房。“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刘坤讥讽道。阮诚和悦一笑,道:“秉公办事而已。”随后他看向丁非,道:“阁下是丁非?”丁非点头称是。“参过军?”阮诚上下扫视一眼,问道。“曾在军中混迹过几年。”丁非如实回答。“为何来这?”“左腿受伤,被迫退伍。”“伤的多重?”“不能奔跑。”阮诚看着丁非,拍了拍他的肩膀,“为国流血,可敬!”丁非拱手道:“大人谬赞。”“军中抚恤可拿到了?”“十两银子拿到八两。”“不错,还算有良心。”阮诚点头,随后对回来的邢捕头道:“将刘员外尸首拉去县衙,交给仵作,封锁书房,留两个人守在这。”邢捕头称是。阮诚拉着幼娘和静姝,问郑刚道:“郑老,敢问何处租赁宅邸?”“往东两里半,有家孟德牙行,县里租赁买卖房宅都去此处。”郑刚回答。“可是曹员外的牙行?”阮诚眨眨眼,问道。“正是。”“这就省事了,我与曹员外相熟。”阮诚笑道,“备轿!去牙行!”轿内幼娘调笑道:“夫君刚当上县长,就公轿私用,也不怕旁人诟病。”“我是去找曹员外了解刘员外被害之事,如何能算私用。”阮诚正气凌然道。不多时,轿子停了,牙行到了。阮诚让二女先在轿子里小憩片刻,随后下了轿子。听到门口小厮高喊“县长驾到!”,正在看账本的曹员外闻声,手上的账本都拿不稳了,又联想到今早刘员外被害一事,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以为县长找他寻仇来了。他正要躲着,却听到阮诚清朗的声音,“曹员外,别来无恙啊,昨夜睡得可还安稳?”曹员外上下嘴唇打架,颤颤巍巍道:“还,还算安稳。”“刘员外死了,这事你知道罢?”阮诚笑着问道。“知,知道。”曹员外冷汗浸身。“谁杀的你知道罢?”“不知,不知道。”“真不知道?”阮诚柔和的笑着道。“真不知道。”曹员外满脸是汗。“昨夜有人想杀我,你可知道?”“不知道。”曹员外用袖口擦了擦额间的冷汗。阮诚拨弄着案上的算盘,啪嗒啪嗒声不绝如耳,厉声道:“想好了再回答。”曹员外听到这话,魂儿都吓飞了,立马跪在阮诚面前,道:“杀大人的全是他刘汉叔派的人,我可是一点也不知情啊!”阮诚弯腰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旁轻声道:“不要伤了县长夫人。”曹员外闻言,被吓得一激灵,立马磕头如捣蒜,边磕头边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可别说错了,懂?”曹员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你可是黑龙帮的人?”“不是。”“当真?”阮诚厉声道。“千真万确!我曾是一个小小的牙侩,五年前受刘员外提携才做成如今的规模。”曹员外急忙回道。“你一个小小的牙侩,刘员外提携你?条件是什么?”“挣的钱三七分成。”“嚯!怪不得能住那么大的宅子。”阮诚叹道,“刘员外是黑龙帮的人?”“不知。”“孙员外呢?”“不是。”阮诚察觉两者不同的回答,道:“说说孙员外。”“孙员外曾是一个小镖局的镖头,受人委托前往湖光山找一面旗子,却在半路遭强盗劫杀,就逃出他一人。他走投无路之时被刘员外所救,从此就跟着刘员外。”这情节怎么这么熟悉呢?阮诚心道。“什么旗子?”“蓝底青纹红日白月旗。”开山旗!阮诚心道,湖光山怎么会有道门至宝开山旗?“可找到了?”“至今仍未找到。”“扶柳县可有修士?”阮诚翻着地上的账本问道。“不曾听说过。”阮诚心道:并无修士,如何知道开山旗,看来,湖光山要走一趟了。“起来吧。”阮诚对跪着的曹员外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曹员外踉踉跄跄地起身,还没站稳,就听阮诚道:“你杀过几任县长?”曹员外膝盖一软,又跪了下去,带着哭腔道:“都是刘汉叔指使我干的……”“你还没为我解惑。”阮诚平静地道。“一任,”曹员外老泪纵横,“都是刘汉叔逼我的,我也不想杀他,我还与他喝过酒……”阮诚没有理会他的哭诉,自顾自道:“我需要租赁一座宅邸,雇一些丫鬟仆役,你应该有门路。”曹员外逐渐收起哭声,从柜子里拿出一串钥匙,颤颤巍巍地递给阮诚道:“这是城中靠近县衙的一座府邸,名为容柳居,还请县长笑纳。”阮诚接过钥匙,笑道:“我是县长,不是强盗,不能白拿你的宅邸。”随后他思索了一会儿,道:“不如你借我一百两,我付给你,权当房租罢。”“便依县长的。”曹员外用袖口擦擦眼泪。阮诚坐上轿子,道:“起轿,回县衙。”阮诚把钥匙递给幼娘,对静姝道:“静姝想要的大房子,约莫是有了。”“真哩!”小丫头咧嘴一笑,眉眼弯弯,“俺就知道哥哥不用贪赃枉法十年!”幼娘扑哧一声笑出来。阮诚脸一黑,道:“童言无忌,哥哥不跟你计较。”突然,静姝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阮诚才想起早上忙活到现在,三人竟还没吃任何东西。于是他拨开帘子对轿夫道:“先不去县衙,去最近的客栈。”不一会儿,轿子停了,阮诚携二女下轿,映入眼帘的是印着“龙门客栈”四字的匾额。阮诚进楼,点了几道招牌菜,问幼娘道:“幼娘银两可带在身上?”幼娘点点头,道:“自然是带在身上的,不仅如此,我还把夫君昨夜写的《望日夜游》带在了身上,夫君可要看看?”“不看不看!”阮诚回忆起昨夜就有些怨怼,“那摊主说话真是刻薄!”幼娘嫣然巧笑,随后柔声安慰道:“大抵字画摊生意不景气,摊主为了那十个铜板,故意如此。”阮诚借驴下坡:“应是如此。”过了会,饭菜上齐,三人也都饥肠辘辘,便顾不上细细咀嚼,狼吞虎咽起来。幼娘放下筷子,见小丫头也吃饱了,于是对阮诚道:“夫君先吃着,我与静姝去逛逛隔壁的金兰斋。”“何谓金兰斋?”阮诚疑问道。“便是卖水粉胭脂的地方,虽不比水云斋,但胜在物美价廉。”幼娘答道。阮诚咽下嘴里的牛肉,点了点头,道:“买完即归。”幼娘笑着应了一声,就带着静姝出了客栈。等到两人回客栈时,只见两人双手各提两串盒子,脸上带着比走时更浓的笑意。这时,阮诚才明白了昨夜幼娘所说的“男子赚钱养家,女子貌美如花”是何意思。阮诚先是让轿夫去了趟容柳居,让幼娘和静姝先在家里休憩,自己则回了县衙。郑刚和邢捕头看着手下人一晌午做的笔录,不由得有些束手无策。两人见阮诚回到县衙,于是迎上去,邢捕头道:“所有能进出刘员外书房的人的口供都在这里,但是大部分人都是被打更人阿庄叫过去的,他们可以相互佐证。”“打更人阿庄和丫鬟姜竹也相互佐证,不似有伪。”郑刚补充道,“刘坤和丁非昨夜确实在马钦的宅子里喝酒,这点马钦、袁硕,还有马钦家的仆人均能佐证。”“刘员外如何起家的查到了吗?”阮诚边走边问道。“查到了,”郑刚翻了翻手中的笔录,“刘汉叔以前是镖局的镖头,七年前关掉镖局,用所有积蓄改办钱庄。”阮诚闻言,顿住脚步,转身看向郑刚,问道:“七年前?不是黑龙帮被灭那一年吗?”“正是,”郑刚回答,“刘汉叔的玄德镖局的镖手个个武艺高强,虽遇黑龙帮截镖,却能力克群匪,八成的镖码都能安稳送达。所以虽然玄德镖局要价较高,但商贾也愿意让他们押镖。”“有点意思,”阮诚继续走,绕过照壁,“黑龙帮被灭后,玄德镖局的要价高过普通镖局,所以被迫转为钱庄,可是这样?”“不是,”邢捕头接话道,“黑龙帮被灭是小满前后,玄德镖局谷雨就关门大吉了。”阮诚绕过仪门,心中骇然:刘汉叔一早就知道会有修士剿匪!甚至有可能修士就是他找的!阮诚定了定神,又问道:“他办钱庄之后可有与人发生争执?”“不曾有过,在商界刘员外的随和是出了名的,经常会让利给合作者,所以商界都愿意跟他合作。每次募捐他也是最积极的,上年幽州泄洪,官府前来募捐,他一家就出了一百万两,其他几家合起来才一百万两,真是大善人。”邢捕头道。阮诚和郑刚齐看了邢捕头一眼,却并未说话。邢捕头看着两人的眼神,有些不解。“打更人、丫鬟、刘坤、丁非与刘员外关系怎么样。”阮诚走进大堂,绕过屏风,问道。“打更人六年前卖身葬父,是刘员外收留了他,让他当了个打更人;丫鬟两年前来到刘府,刘员外见其聪慧,于是让其伺候起居。”郑刚答道。“刘坤是刘员外次子,还是偏房所生,平日里不受刘员外喜欢。他还经常与城南袁家、城北董家、城西马家的纨绔子弟喝酒蹴鞠打马球,就因为这事,时常被刘员外鞭打。”邢捕头接话道,“我怀疑,多半就是这个刘坤怀恨在心,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把他爹给杀了。”阮诚和郑刚又看了他一眼。郑刚清咳一声,道:“邢捕头,没有证据可不能胡乱臆测。”阮诚点头道:“郑老所言有理。”邢捕头有些讪讪。三人绕过屏门,邢捕头继续介绍道:“丁非是两年前来到刘府,本来是府里的棍棒教头。却因打伤刘员外长子刘乾的小舅子,被派给刘坤当贴身侍卫。”“嚯!嫡长子跟次子就是不一样。”阮诚走进三堂东厢房,坐在案前,对面前的两人道,“等等,方才是不是也有个两年前的。”邢捕头拿起水壶,倒了两杯水,一边递给阮诚和郑刚一边道:“丫鬟姜竹也是两年前的,哦对,姜竹和丁非是夫妻。”“夫妻?这两人来历可查清了?”阮诚喝了口水,问道。“查清了,”郑刚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丁非原是左神策执戟,后因左腿伤退伍,而后就经人介绍来到刘府。姜家本是富商之家,然而却被黑龙帮盯上,惨遭灭门。黑龙帮把姜竹卖给了牙子,牙子在卖她的路上遇到了丁非,丁非把她救了,两人相依为命,不久后就成亲了,丁非退伍后两人一起来到刘府。”“左神策执戟?却是个强人。”阮诚叹道,“怎得老是黑龙帮。”“昨晚他俩是在何处喝酒的?”阮诚剥着案上的橘子。“在马钦宅邸。”邢捕头答道。“城西?两人跑这么远喝酒?”阮诚掰开一瓣橘子放进嘴里。“大人有所不知,马钦不似刘坤,他是马员外独子。马员外老来得子,对他十分宠溺,为了方便马钦找刘坤、袁硕等人喝酒,马员外特地在城东购置了一座宅邸。”邢捕头答道。“家有千金,行止由心。”阮诚调侃道,“今早两人几时回来的?”“两人落后大人约莫一刻钟,应该是寅时三刻前后回来的。”阮诚点点头,把最后一瓣橘子咽了下去,问道:“此地距刘府多远?”“约莫一炷香的脚程。”郑刚推算道。阮诚转头看向邢捕头:“若是青壮男子呢?”“约莫一刻半钟。”邢捕头答。“那若是青壮男子奔跑过去,需要多久?”“约莫一刻钟。”阮诚又问:“若是会武的青壮男子奔跑过去,需要多久?”邢捕头转头与郑刚对视一眼,道:“这,属下不知。”“快去!”阮诚催促道,“骑马去!”“是!”邢捕头应道,随后出了房门。阮诚转头看向郑刚,笑着问道:“刘家次子可学过武?”黄昏时分,阮诚回到容柳居,见幼娘正使唤仆役收拾屋子。“犄角旮旯可都要清理干净了,县长不喜尘土;把这首诗裱起来挂在堂屋,是县长亲手写的……”幼娘有条不紊地吩咐道。阮诚从身后抱住幼娘,笑道:“才几个时辰不见,幼娘已经有当家主母的模样了。”幼娘俏脸微红,道:“夫君在外拼搏,幼娘总不能还让夫君分心。夫君主外,那幼娘便主内,好好管家。”“幼娘贤惠!”阮诚赞叹道。吃罢晚膳,阮诚对幼娘道:“幼娘是否愿意陪我走一趟刘府?”“夫君之命岂敢不从?”幼娘笑道,随后又问:“那静姝如何?”“静姝留在家里,跟丫鬟们玩,可好?”阮诚看着小丫头。小丫头眨眨眼,道:“好!”刘府的小厮把阮诚和幼娘接下轿子,引进姜竹家里。姜竹家就在刘府内,其他杂役也住附近,应该是刘员外安排的杂役居所。小厮敲了敲房门,朝里头喊道:“姜竹,县长大人看你来啦。”不一会儿,里头人影摇曳,开门的是个温婉可人的女子。阮诚拱手道:“姑娘可是姜竹?”“奴家名为梅雪,姜竹今日受了惊吓,奴家前来照顾片刻。”女子欠身还礼道,随后引二人进屋。屋里陈设简单,左床右桌,床边有衣柜,桌旁有梳妆台,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梅雪给二人搬来木凳,床边的姜竹挣扎着起身,脸色苍白,道:“大人远道而来,奴家有失远迎,罪该万死。”幼娘坐着握住她的手,温声细语道:“姜竹不必多礼,我与夫君前来,主要是想问今早发生的事。”阮诚接过梅雪递来的水,道:“姑娘可否方便带我去刘员外书房一看?”“自然是方便的。”路上阮诚问道:“姜竹这般模样有多久了?”“自五更出事,便如此了。”梅雪答道。“她是何时回房的?”“邢捕头来了后不久,我便带她回房休息了。”“丁非怎得不在?”“他一个时辰前去接孩子下学,不知怎得还没回来。”“你在此照看了一整日?”“正是。”阮诚笑道:“你倒和婉。”“大人有所不知,”梅雪欠身,“姜竹本是富家小姐,前些年被黑龙帮灭门,不得已至此当了丫鬟。我见她身世与我同样凄惨,便多加照拂。”“哦?”阮诚捕捉到她话里的讯息,“敢问姑娘是如何来刘府的?”“我与姜竹一样,家里被黑龙帮灭门,走投无路之时,是老爷好心收留于我。”梅雪有些悲戚道。“刘员外府上可还有这样身世的?”阮诚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府上杂役丫鬟大多是这样的,老爷还时常会从曹员外那买来一些。”“这刘员外倒是心地良善。”阮诚反讽道。“老爷对我们下人确实和善,”梅雪没听出阮诚话里的讽刺,“老爷体恤我们下人,平日里也没有打骂,若是有谁病了便放回去养病,不仅不扣工钱,还会派人慰问。”“我听说刘员外与他儿子关系似乎……”“老爷和小少爷早有争端,老爷想让他考取功名,小少爷却不喜舞文弄墨,一心爱好刀兵。”梅雪也有些无奈,“久而久之,老爷和小少爷之间逐渐破裂。前不久两人又大吵了一架,老爷拂晓去钱庄黄昏归家,小少爷便黄昏出去拂晓而归,两人约莫小半个月不曾见过了,谁曾想两人再见已是天人永隔。”梅雪似是有些悲伤,半响不再说话,过了片刻,才道:“大人,书房到了。”阮诚看着梅雪有些胆怯的模样,道:“你若是有些惧怕,便在此等候片刻。”“那奴家便在此处等候大人。”梅雪应道。阮诚踏进房门,发现与早上别无二致,仅是刘员外的尸首被衙役带走了。他走到书桌前,看了看干涸的褐色血迹,又翻了翻桌上的书文,发现并没有异常。他又翻看桌后的书柜,发现最上层书柜上虽然落满了灰,却有一本书有些整洁,似乎是最近刚拿出来过。阮诚从书柜上拿下来,发现是本账本,其中记载着每月十五的财物情况。他正要合上,却发现账本里似乎少了什么,他又翻看了几页,发现这本账本只有利润却没有成本!他想起钱才临死前说的,黑龙帮堂主每月十五前来收账,顿时有些明悟——刘汉叔大抵就是黑龙帮的堂主,他每月十五在书房不是在怀念故友,而是在记账和上贡!怪不得他敢收留黑龙帮残党,怪不得他会对这些下人这么好心,明面上帮助下人安身立命,背地里却是杀害他们全家的凶手,到头来这些人还要感谢他,真是讽刺。阮诚拿着账本的手逐渐渗出冷汗,他知道黑龙帮水很深,却没想到一个堂主竟能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而黑龙帮被灭后还运转得如火如荼。甚至,黑龙帮或许根本没被消灭,七年前黑龙山上的六百四十三人只是黑龙帮的一个幌子,他们舍弃了一些炮灰,便由明处转为暗处,用另一种不流血的方式蚕食着冀州百姓。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门派?世家?他们就算有这个胆子,也不可能有这个能力。难不成是不夜在进行战争物资积累?不对,如果是不夜,那舵首就不必令师兄带队扫平黑龙帮,我们出力官府得功的事,舵首是不会干的。阮诚如此思索着,从桌边踱步至床边。他坐在床上,正思索着黑龙帮的事,突然觉得脚下似是少了什么,于是看向塌下的滚脚凳。滚脚凳并没有放在床的中段,而是被放在了床头。常人不会把滚脚凳放在床头,如果不是刘员外放的,那一定就是凶手。阮诚心道。他朝床下看去,却发现床下黑漆漆一片,什么也没有。此时,一阵风吹过,阮诚看到床下的黑暗如水面般波动,他伸手一抓,发现床底的黑暗是一块黑布。他顿时了然:凶手大抵就是藏在床下,趁刘员外睡着后行凶;或是杀完人后躲在床底,伺机逃出。那凶手是如何逃出书房的?衙役肯定会检查房间各个角落。衙役?若凶手是衙役,他趁他人勘探现场时从床底爬出,不就掩人耳目,瞒天过海?阮诚灵光一闪,抚掌笑道。他问房门两侧看守的衙役道:“可曾见别人进出过房门?”“回大人的话,不曾见过。”二人齐声道。“今日邢捕头来时,可有同僚缺漏迟到者?”阮诚又问道。“缺漏者迟到者,大抵是没有的。”其中一人道。“你忘了,小六不是晚来了一会,还被邢捕头训斥一顿。”另一人提醒道。“哦对,是有这一回事。”那人一拍脑门,想起来。“小六?”阮诚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查一查他与刘员外可有恩怨,另外去问问他昨天至今早在哪里,去吧。”二人称是,又问道:“那这书房……”“不必看守了。”“是!”“带我去打更人阿庄的住处,我有几句话要问他。”阮诚对着等候的梅雪道。过了半刻钟,便到了阿庄的住处。阿庄正准备出去打更,刚好碰见阮诚与梅雪。梅雪道:“县长大人找你询问老爷被害一事。”阿庄有些惊慌,立刻放下手中的竹梆和铜锣,准备迎两人进房。阮诚笑道:“不必拘谨,只是闲谈罢了,你继续打更,我们边走边谈。”阿庄称是,于是引着二人走出院子,喊道:“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阮诚问道:“今早你撞开门时,可曾发现床下有其他人?”“当时小的见桌上老爷的头颅,吓得惊慌失措,随后就跑去叫人,并未注意床下。”阿庄答道。“你跑去叫人,再回到书房,这中间过了多久,房内可有异动?”“从书房到杂役住处不过半刻钟,小的当时心中惧怕,所以脚步也快了些,一来一回约莫半刻钟多些。”“姜竹可是一直守在书房?”“小的走时姜竹已经瘫软,约莫是吓到了,回来仍是那副模样,大抵是一直守着。”阿庄回答得很谨慎,并没有给确切的回复。“你打完更回到住处所需几时?”“约莫一刻半钟。”“你是回来途中发现刘员外被杀的?”“小的自住处刚至书房,便发现老爷被害了。”“至书房需几时?”“半刻钟足矣。”阮诚思索道:仅半刻钟,便把人杀了,把头砍了下来放在桌子上,凶手沉稳冷静,甚至有些淡漠生死。他转头对梅雪道:“我们回姜竹那罢。”离开姜竹家时,幼娘牵着阮诚的手,边走边道:“姜竹家被黑龙灭门,家人的头也如刘员外一般,被砍了下来,今早她见书房的惨状,更是勾起了她过去的回忆。”“也是个可怜的人儿。”阮诚叹道。“夫君让我问的,打更人走后姜竹可曾见过别的人进出,我问了,姜竹未曾见过。”阮诚点点头,“事已至此,先回家罢。”第二日,阮诚踏进县衙大门时,邢捕头迎了上来,道:“大人,从马钦宅邸至刘府仅需半刻钟多点!”阮诚闻言,笑道:“刘坤自幼习武,身强体壮,从马钦宅邸至刘府,约莫半刻钟便可,他有足够的时间在小厮跑来报信前回马钦宅邸;而丁非腿上有伤,不能奔跑,回马钦宅邸路上至少需一刻半钟,不及跑来报信的小厮。凶手多半是刘坤。”二人大笑,随后阮诚似是想起什么,问道:“邢捕头昨日怎得去了这么久?不是让你骑马去吗?”邢捕头挠挠头道:“回来途中遇到学堂起火,于是属下便跑去救火,由此耽搁了。”“原是如此。”阮诚点点头。“哦,属下救火途中还遇见了丁非,他与我一起把屋里的孩童都救了出来。”邢捕头一拍大腿,道。阮诚发觉有些不对,问道:“他可是跑着的?”“那么大火傻子才不跑。”邢捕头有些疑惑地看着阮诚,答道。“什么?”阮诚震惊喊道。邢捕头看着他的模样,没有出声,良久,才继续道:“昨日大人吩咐手下人查的小六与刘员外的恩怨关系,也已经查明了,二人并无交际。”“那他昨日何故迟到?”阮诚逐渐冷静下来,问道。“这小子一月前娶了媳妇,是个水灵秀气的姑娘,此后小夫妻两个日日折腾至半夜,邻里乡亲和县衙同僚都知道。听邻里说,前晚将近四更还有动静,昨日五更后才慌忙过来。”邢捕头隐晦一笑。“可有人证?”阮诚没理会邢捕头的意味深长。“人证?这种事怎么会有人证?”邢捕头纳闷道。阮诚瞪了他一眼,道:“我是道小六昨日五更后过来可有人证!”“哦哦!”邢捕头挠了挠脑袋,“村口王大爷昨个五更多点看到了小六出村,他还说青壮就是好,三更睡,五更起,阎王夸咱好身体。”阮诚又瞪了他一眼,心道:难怪郑老喜爱瞪人,跟着这种夯货共事,确实身心疲惫。邢捕头被瞪得有些讪讪,心想:县长如今怎么跟郑主簿一般,喜好瞪我。“如今小六的嫌疑约莫是排除了,你且随我去马钦府邸看看。”阮诚道。邢捕头点头称是,对手下人喊道:“备轿!”阮诚抬手制止,道:“备马!”二人至马钦府邸,门口一小厮把马牵至后院,另一小厮把二人引进大堂,喊道:“县长驾到!”刘坤因刘员外被杀一事,已经没了兴致喝酒,众人都是以刘坤为首,刘坤不来,众人也随之散了,仅有马钦在此独自无聊。马钦听县长来了,立刻带丫鬟迎了进来,道:“县长大驾光临,马某有失远迎,里面请!”落座后,马钦兴奋地问:“县长可饮酒?或是蹴鞠?投壶狩猎亦可。”“不必,”阮诚笑着拒绝道,“我来是想问马公子一些问题。”马钦顿时有些沮丧,道:“县长尽管问,马某知无不言。”阮诚笑道:“马公子今年几岁了?”“今年已至十四。”马钦撅着嘴答道。“与刘坤关系如何?”马钦听到刘坤的名字,立刻来了精神,道:“他与我兄弟相称。”阮诚点点头,又问道:“刘坤与刘员外不和,你可知道?”“自然知道。他爹想让他读书考功名,他却不喜欢四书五经,他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马钦捻起丫鬟端来的甘珍,放进嘴里,含糊不清道。“有意思,你认为他为人如何?”阮诚也捻起一颗,递给了一旁的邢捕头。“大哥为人和善,且乐善好施,下人嫁娶病丧,他都会有所帮衬。他虽有钱,却不喜有钱人,也不喜官府,除了郑老。”“郑老?可是扶柳县主簿郑刚?”邢捕头好奇道。“正是,他说郑老人如其名,为人刚正不阿,郑老世代为扶柳县主簿,清白廉洁,秉公执法,乃是文人之首。他还说,若是文人皆如郑老,那地渊如何不兴,百姓如何不乐。”“他一个武人,竟能有如此灼见!真乃奇男子也。”阮诚,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赞叹道。“不仅如此,”马钦炫耀道,“大哥还说,如今朝堂二分,李相权势滔天,多次想废太子立新储;太子兢兢业业,如履薄冰,虽危险重重,却有帝隆近臣所助,倒也是稳定下来。李相虽手握大权,然年事已高,待李相驾鹤西去之日,便是太子大展宏图之时。”“确是如此!不曾想刘坤居然对朝堂也有见解。”阮诚叹为观止。马钦听到这话,顿时眉飞色舞,尾巴翘到了天上。三人一齐喝了杯茶水,随后阮诚又问道:“你们平日里除了饮酒蹴鞠、投壶狩猎,可还有别的?”马钦笑道:“自然是有的!县长可否知道马球?”“自然是知道的,不过马球多是军中游戏,怎的马公子也会?”阮诚笑问道。“是丁非教我们的。”马钦如实回答,“丁非自从当了我大哥的贴身侍卫,就经常跟我大哥一起来我这。虽然他人比较闷,但是我问他军中的事,他也会告诉我。”“原是如此,那丁非可是与你们一起喝酒玩乐?”“这倒没有,丁非说主仆同座,此举不合规矩,经常会一个人喝酒。”马钦拿起一旁的折扇,装模作样地扇了扇。“一个人喝?”阮诚有些警觉,“那十五那日,他也是一个人喝的?”“这倒不是,”马钦“啪”得一声收起扇子,摆摆手道,“以前他刚来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喝,后来他结识了周封,两人就一起相约喝酒。十五那日就是丁非与周封在一起。”随后他又补充道:“周封就是我府里的打更人,有时周封喝醉了,丁非还会帮他打更。”“十五那日丁非可是打更了?”阮诚追问道。马钦挠挠头,道:“这我便不知了,我吩咐过周封,打更时不要靠近大堂,因为我与兄长们皆在大堂玩乐至深夜,打更会吵到我们休憩。”阮诚笑道:“你的丫鬟是否能听到?”“自然可以。”马钦点头,随后对身边的丫鬟道:“念春,十五那日你可听到有人打更?”“听到了。”念春欠身道。“是否是丁非?”邢捕头问道。“不知,奴家梳妆打扮完,打更已经结束了。不过我起早后在院里撞见丁非,他似是要去茅房。”“他可有所异常?”阮诚问道。“异常?倒是没有,不过那天天气确是有些异常。”“哦?此话怎讲?”阮诚与邢捕头对视一眼,又问道。念春思索片刻,道:“那天天亮的比平时晚,我想兴许是天气不好,却不曾想那天是个大晴天。”阮诚思索一番,却没能想出个所以然,只好作罢,带着邢捕头向马钦告辞。阮诚拱手道:“今日公务缠身,改日若是得闲,定来马公子府上喝酒!”马钦还礼:“马某在此恭候县长。”明日一早,阮诚醒来,却看幼娘在梳妆台前浓妆淡抹。“幼娘怎得突然开始梳妆打扮了?”阮诚从她身后抱住她,笑问道。“这里不比村子,县里的姑娘全都梳云掠月的,连手下的丫鬟也浓妆淡抹,”幼娘用眉笔描画着黛眉,“我若还是如过去一般不施粉黛,岂不是给她们比下去,幼娘自己倒是无所谓,就是怕堕了县长的颜面。”阮诚闻言,伸手挠着幼娘腰间的痒痒肉,笑道:“好个幼娘,竟开始调笑我了。”“哎呦,”幼娘被痒的受不了“好夫君好夫君,幼娘知错了。”阮诚这才罢休,把头搭在她的肩上,看着她面前的瓶瓶罐罐,好奇道:“梳妆打扮竟然需要这么多东西,果然,美人儿都是烧钱的。”“幼娘还算勤俭持家的,”幼娘用手抚着他的脸,“像这些胭脂水粉,拢共不过十两银子。远的不说,就说你师兄送的那水云斋的玉簪粉,可就要十五两银子。”“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阮诚叹道,“夫子所言果然没错。”幼娘听了,用手揪住阮诚耳朵,用力拧了一下,恶狠狠地说道:“夫君说什么?还请夫君再说一遍,方才窗外风声太大幼娘未听清。”“疼疼疼……我说幼娘衣香鬓影娟好静秀如扫眉才子。”“哼,这还差不多。”幼娘松开手,开始着手点额黄。阮诚静静的看着幼娘梳云略月,也不说话。待幼娘点好额黄,阮诚以为结束时,她又拿起那盒水云斋的胭脂,开始点绛唇,而后化完面妆,最后又开始盘髻。等到幼娘把银簪插进盘好的头发里,已过了几近一炷香。“女子梳妆竟如此繁琐,”阮诚惊到。“这还算是快的,”幼娘答道:“我仅仅是敷铅粉、抹胭脂、画黛眉、点额黄和点绛唇,还没画面靥和描斜红呢!”阮诚似是想起什么,突然问道:“那幼娘觉得刘府的丫鬟梳妆大抵要几步呢?”“嗯……”幼娘眨了眨眼睛,“大抵需要敷铅粉、抹胭脂和点绛唇,夫君问这个做什么?”阮诚不答,反问道:“那做完这些大概要多久?”“半刻钟足矣。”“那若是加上盘髻呢?”阮诚又问道。“若是加上盘髻,怎么着也要一刻钟罢?”幼娘歪着脑袋想了想,答道。“幼娘,我知道凶手是谁了!”阮诚抱着幼娘的腰,凌空转了一圈,喜笑颜开。幼娘惊呼,死死环着阮诚的脖子。阮诚把幼娘放下,双脚着陆的感觉逐渐让幼娘恢复平静,她靠在阮诚胸口问道:“凶手是谁?”阮诚道:“幼娘想不出?”幼娘摇了摇头:“幼娘想不出。”阮诚点了下幼娘的鼻子,笑道:“幼娘真想不出?”幼娘嘻嘻一笑:“夫君既然已经想出来了,为何还要我想?”阮诚抓了一把幼娘腰间的痒痒肉,引得幼娘咯咯发笑,道:“因为我要抓住你体内的懒虫,治好你的懒病。”幼娘紧了紧环着阮诚脖颈上的藕臂,看着阮诚撒娇道:“好夫君,告诉幼娘嘛。”幼娘几乎要贴到阮诚脸上,吐气如兰,气若游丝。阮诚心神荡漾,抱着幼娘的腰吻了下去,直至双方喘不过气。阮诚深吸一口气,说道:“姜竹敲门,见屋内没有回应,于是叫来一旁的阿庄。而阿庄自住所至书房仅需半刻钟……”幼娘反应过来:“姜竹梳妆打扮好至少一刻钟,她在阿庄打更前就已经醒了!”“幼娘聪慧!”阮诚赞叹道,“姜竹见到刘员外的尸体吓得魂不守舍,瘫软在门上,此时阿庄去外院叫人,凶手就是这时从房门里走了出去。”“但姜竹说没有看到别人进出……”幼娘瞪大了凤眼,惊呼“凶手是两个人!”“没错!姜竹的夫君是丁非,丁非曾是神策军执戟,退伍后在刘府当侍从,对杀人之事并不陌生。他知道先把人杀了,过一会再砍头,血便不会飞溅;”阮诚把幼娘抱起,道:“他也能做到,跟着阿庄的敲锣声砍头,以此掩盖声音;他还能在小厮跑去马钦府上报信前回到马钦府邸,装作无事发生。”“可是夫君不是说,马钦府里的丫鬟在五更后见过丁非。”幼娘紧紧环住阮诚的脖颈,问道。“念春道那日天气有些异常,明明是晴天,天亮得却比平日里晚。我当时虽觉得有问题,却没细想,如今想来,大抵是那日周封喝醉了,于是丁非便帮周封打更。”阮诚抱着幼娘走到床边。“然而,他打更时却不是五更,应是提早了一炷香时间左右,这样一来,他打完更回去,让念春撞见他去茅房,便有了不在场人证。而后他偷偷跑回刘府,将刘员外杀死,把他的头放在桌子上。等到姜竹敲门,他便藏在刘员外床底,用黑布挡住自己。阿庄撞开门之后跑去叫人,他便从姜竹面前跑出房门,跑回马钦府邸。”阮诚把幼娘放在床上,道:“一开始我以为这案子重点是作案手法,现在看来,巧妙的是作案时间。”“可他们为何要杀害刘员外……”幼娘还在疑惑,却见阮诚脱下外衣,惊道:“夫君这是作甚,要错过今早的朝参了。”阮诚笑着用手勾下床帘,“今日旬休,不必朝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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