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茶的功夫,若落晨煜等人已奔至十里亭。光齐上前禀报,“将军,源家军正赶往南山。”“几日到?”“六日。”若落晨煜勒住缰绳,面带忧虑,源家军怎么也来了?倏然间,他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提缰不及摔下马来。飞白眼疾手快,一个飞身搂住他的身体。“将军,怎么了?”飞白第一次看见若落晨煜如此惨白的脸,吓得额头起了一层细汗。郭安和董桓也围了上来。郭安切脉,惊恐的道:“中毒了。”董桓把穆辉抓过来,“快看看将军。”穆辉拿出自己调配的护心丹先给他服下,然后观其彦,面如白纸,嘴唇紫青,耳垂发红,却是中毒了。他在若落晨煜身上摸索,“若是毒气,我们都会中毒,我们没事,一定是有伤口,找到伤口,我才能进一步确认。”“不可能,将军怎么会受伤。”董桓扯着脖子嚷道。飞白也想不明白,“除了与冥河交手,再没有其他人了。”穆辉没有找到伤口,惶恐地盯着若落晨煜逐渐加深的嘴唇。所有人都知道,若落晨煜对于飞鹰骑意味着什么,对于若落府又意味着什么。十四岁带孝出征,厮杀至今日才有了若洛府的一席之地,他若是有个闪失,他们这些人…董桓懊恼的捶打着自己的脑袋,“都怪我,没有保护好将军。”飞白的牙根儿都快咬碎了,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了。”郭安忽然道:“是冥河的暗器。”穆辉皱眉,“不可能,暗器是打在董桓身上,要中毒也是董桓啊。”“这世界上有种毒,叫蝶恋花。有毒的花粉不会影响自己,也不会影响吸食花蜜的蝴蝶。但若是蝴蝶去另一朵花上吸食花蜜,花粉洒落,花殒命。”郭安解释道。“你是说,我和那个王八蛋都不会有事,但是将军为我疗伤反而中了毒?”董桓又怒又自责。“怪不得他会那么说。”飞白回忆冥河的脸,恨不得撕烂了他——暗器不会有毒,但下一个就不知道了。“都怪我,怪我。”董桓继续用力拍打脑袋。“你别这样。”郭安拦住他,“这毒虽然厉害,但是以将军深厚的内力,一时半会不会有性命之忧。我听说四征军出征前,圣医堂金家给每位将军一枚还魂丹,能解百毒。”飞白和董桓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说话。“怎么了?”郭安急迫的问道。“将军把这枚丹药送人了。”飞白低落的道。“如此贵重的东西,他送人了?”郭安疑惑是什么人能让他如此重视,但转念又觉得他便是如此的人。无论多么贵重的东西在他眼里都不如自己在意的人重要。何况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那我们回京,去圣医堂。”飞白提议道。“不行。”穆辉急忙阻止道:“将军虽然一时半会没有问题,但是回京时间太长,路途颠簸,恐怕会加速毒发。”“或许我们还有一个办法。”郭安回想他在贺赖干手下办事时,贺赖干把自己的那颗药送给了贺赖徽,所以才在南溪谷中毒而亡。他不知道贺赖徽有没有用那颗药,但这或许是最后一丝希望,“我们去与贺赖军会和。”飞白犹豫,“贺赖徽也想杀将军。”“借刀杀人就证明他不敢杀。”飞白瞬间明白了,最危险的地方也会是最安全的地方。况且别无他法,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大魏京都平京,静心殿。小皇帝元夕正襟危坐,认真地批阅奏疏。这是皇太后第三次放权予他涉政,前两次他都表现得不错,所以这次也不能有任何纰漏。想到这里,脸上浮现喜悦之色。只有得到皇太后的认可才能拿到权利,只有手握权力,才是一个真正的王。他不禁摸了摸袖兜里的金牌,这是皇太后奖励他的调令金牌,虽然比不上三军虎符,却也有换帅任相之权。不过,眼前的这本奏疏又让他皱起眉头,又是参若落晨煜的,已经是第七本了。他摔下奏疏,走到窗前。一弯月牙在天边静静地挂着,清冷的月光洒下大地,平静幽暗。元夕六岁时四征军出征,他对若落晨煜没有什么印象,所知所解全部来自前线战报。相较于其它三境败多胜少的消息,北境大大小小整整九十六场,场场必胜,胜之快意跃然纸上。在他的心里,若落晨煜不单单是北境战神,还是大魏的守护神。他天天期望着战神将军的归来,他太需要这只臂膀了。只可惜,北境捷报只让他一个人热血沸腾,在朝堂上渐渐地成了忌讳。四年前,北境全面告捷之后,皇太后和各族族长没有召他回来封赏,而是把北征军整编成两路军,分别支援东西两境。若落晨煜则留在北境边关继续镇守。一晃四年过去,若落晨煜的战功如北境的战火烟消云消,而东西两境所有的战功都只字未提北境两股军力加持。元夕以前不懂,为何功劳最大的人不能得到最丰厚的奖赏。十四岁的他才懵懂,若落家族早已经放弃了朝堂,他的出世是危境中不得已而为之,他若再往前便触碰了各方利益。纵然他是天降将才、北境战神、大魏守护神,也会遭到其他家族的抵触。毕竟,朝堂上那些脑满肠肥的大臣心中只有方寸之地而已。想到这里,又是一身冷汗。不过,他还有一点不明白。皇太后这次派他去南山,又意欲为何?既然不待见他,为何还要用他。此时,麦香城之战尚不明朗,若是按照心中所想支持,若洛晨煜要有个三长两短,他会丢了刚刚在朝堂上积累的威望。可若是不支持,若落晨煜以后会不会不信任他了。就在元夕怅然间,白公公轻声禀报,“陛下,皇太后来了。”元夕急忙收回思绪,整理一下衣襟。皇太后不是他生身母亲,确是赋予他权利的那个人。或许,现在赋予的还仅仅是一个称呼,但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会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少焉,皇太后在兰面首的搀扶下进了静心殿。不似坊间传闻那般阴厉凶狠,反而面柔如水,白皙清透,一双弯弯的月牙眼总似在笑着。元夕恭敬道,“母后,有事您让兰公公通报一声,孤自当前去。深夜露重,何须劳烦您过来一趟。”皇太后喜欢他谦卑的态度,满意地点点头,“兰公公替哀家去办点事,不在宫里。哀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到给陛下留下这么多奏疏,会不会累着了,可能是母后太心急了,总希望陛下快点长大,快点肩负起太祖给陛下的这副担子。”元夕心喜,“孤不累,这些奏疏也没有什么大事。”“是吗。”皇太后面有不满,“陛下觉得什么事才是大事?”“孤失言,国无小事。”元夕一紧张就满脸通红。皇太后余光扫到参若落晨煜的折子上,问道:“陛下觉得若落将军如何?”“若落将军从无败绩,是大魏不可多得的将才。”元夕一提到若落晨煜,总有说不完的话。“他十四岁就出征了,就像孤这个年纪......”“咳咳......”白公公适时提醒。元夕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口吃道:“他.....他就出征了。”皇太后似笑非笑,“那陛下的意思是站在若落一族这边了。”元夕惊恐,谁都知道七大家族是大魏的七条支柱,皇族站队会破坏平衡,乃大忌。“不......不是。”元夕的额头起了一层虚汗,“儿臣…不…孤以为...以为。”“陛下,不必紧张。”皇太后拉起他的手,恢复笑容道:“这里没有外人,陛下怎么想便怎么说。”元夕心中叫苦,他怎么说了这么不开眼的话。若是真能在皇太后面前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他第一句话就是想要虎符兵权。可事实是,他什么都不能说,也不敢说。“母后,孤是...一时慌乱,说错了话。”“哦?”皇太后眼如玄月,嘴角却抚平了,“哀家记得你之前的两个皇帝哥哥也总是说错话。不过,这错话也可能是心里话。”一听到两个哥哥,元夕的脸色瞬时惨白。他虽然没有关于两个哥哥的记忆,但听白公公说,太祖过世后,大哥元丰继位,不满三个月疯了。而后二哥元枳继位,一年后残了。这两件事都被圣医堂诊断为意外,皇太后也没有追究。他继位后也曾派人调查过,但出去的人不是死了,就是下落不明。后来,他发现大哥元丰在位时与源家走的近,二哥元枳在位时与步六狐单家走的近。皇太后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僵,急忙缓解道:“陛下不必惊慌,陛下是天选之子,有天下汇聚的运道。若是有什么想做的便大胆去做,不要害怕。”元夕回了回神,依旧捉摸不透皇太后的意思。在他的印象里,只要是他做的决策,不管对与错,都会被否定。只是近几年,他长了几岁,又有三大宰辅据理力争,才勉强拿到金令。皇太后看出他的疑惑,继续道:“那些奏疏哀家也看了一些,参若落晨煜的都是与贺赖一族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看来…贺赖家族的势力是越来越大了,是该有个能制衡他的人出现了。”话毕,她拍了拍元夕的手背。元夕瞬间明白了,皇太后也想扶持若落晨煜,正和他意。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刚才被吓的,他的手竟然有些抖。不管怎样,这是皇太后是第一次支持他的决定,而且还是和七大家族有关的重大决定,“母后,孤知道了,孤一定做好这件事。”没有什么比被认可更能让一个人自豪的事了,若不是宫人太多,元夕怕是要哭出来。他战战兢兢在皇太后身边做了八年“有名无实”的皇帝,他太需要被认可了。“不过,陛下啊。还有一事,哀家也得说。”皇太后忽然惆怅起来。“母后请说。”“哀家听说,若落晨煜中毒了,不知道能不能解。”元夕惊愕,他若是死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光是一场空,还会暴露自己亲近若落一族的意图,相当于没有长羽翼,反而断了一臂。“母后...”皇太后的桃花眼露出难以捉摸的微光,“一个人再厉害,也厉害不过老天爷,这就是他的命。所以啊,不是谁叫他几声战神,他就真的成了神。”皇太后拍了拍元夕的肩膀,小声道:“人贵在自知。”元夕愣在当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皇太后刚刚说的是在敲打他,是在逗他玩?皇太后离开时,身边忽然多了一个弓背的公公。他自然地搀扶起皇太后的手臂,其他宫人见状自觉散开,兰面首也退其后。兰公公低眉顺耳的道:“太后娘娘,消息确认了,若落晨煜中毒至深,活不过三日。”皇太后秀眉一挑,笑眼被撑开,神色忽地凝重起来。小辈里德才兼备者不少,但能入她眼的便只有若落晨煜一个,他竟然真的要死了。她还记得初见若落晨煜时,他才七岁,背着手,像个小大人一样安静地站在姚夫人身边。往事逐渐被唤起。新魏成立,七大家族从一致对外转为内斗。每日、每时、每刻,街头都有七大家族的人横死。太祖皇帝不忍心看着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兄弟反目成仇,便咬牙围鼎议政,希望将所有恩怨在九龙鼎前一次解决。太祖仁慈,但当时的皇后,也是现在的皇太后却只相信自己。她为了守护夫君、王权,悄悄地抓了七大家族的家眷关在仁寿宫。若是正德殿谈崩,城门口七家势力谁先冲进来,她便杀了谁家的妻儿。所以,那是皇太后第一次见若落晨煜,在所有人面色苍白,冷汗直流的时候。他安静地站在母亲身边,时不时地安慰几句。她觉得这孩子不光眉眼长得好看,周身更是散发着一股高贵、骄傲、不容侵犯的清正之气。她让人把若落晨煜拉过来,姚夫人死命抵抗。若落晨煜却安慰道,“她若是杀了儿子,自然也会杀了父亲母亲,那我们还会相见的。她若是不杀父亲母亲,也不会伤害儿子。”一阵秋风,阴凉入骨。皇太后耳边那字正腔圆的童音未落,眼眸又弯如弦月,“罢了,罢了...朝堂终究不适合若落一族,他的父亲甘愿退居南山,便是不想再惹是非,他这一离去,便也是顺了他父亲的遗命了。”兰公公陪着叹气,“哎,只是可惜他致死也没有明白那密诏的意思。若是他晚去南山几日,便不会着了贺赖一族的道。太后娘娘的偏爱,他是无福消受了。”“他凭一己之力连抗三境,你以为那些蛮夷小国会光明正大的打吗?明杀、暗杀、毒药、巫术、女人、阴谋诡计,他什么没遇到过。这区区密诏若是看不明白,怕也轮不到今日才死。”兰公公诧异,“太后的意思是,他明知是死,仍然要去?”“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人。你自然不会理解那些虚怀若谷之人的想法。”皇太后似是嫌弃,挪开手臂,又唤回兰面首扶着自己,口中自言自语,“大丈夫杀身成仁,舍身取义,视死如归,功在当时,名垂千古。” , )
第六章 中毒(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