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二十三年十月廿九, 辰初时分,纵是在深秋的漠北草原, 天色也已亮了一多半了。只不过天气依旧阴沉,浓云低垂,铅灰色的云块压在城池上方,沉闷而厚重,朔风吹过, 层云翻卷,仿佛发出隆隆轰鸣之声, 和着急促的战鼓, 令人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急切。大军压境,楚军已把王庭四面围了个密不透风。王徽策马立于城池西北门外一里之处,身后是黑铁洪流一般的大军, 连天床弩已全部打开,下部的折叠柱尚未伸展开来, 然而四辆巨大的弩机盘踞在那处, 周围战马如云, 兵士林立, 就如同巨大的猛兽,沉默而冷酷地注视着城头。王徽全身包裹在黑色精铁锁甲之内, 身披玄色大氅,头戴玄盔,盔顶一束血色长缨随风飘拂,身后是高耸如云的大纛, 黑底红字,上书一个斗大的“王”字。三年以来,她将战火燃遍漠南漠北,平朔大旗所过之处,鞑虏闻风丧胆,望旗披靡,许多部族甚至短兵都未曾相接,就直接四散溃逃,再无丝毫斗志。对于柔然人来说,这面三横一竖玄赤相间的斗大帅旗,就是噩梦的象征,那是俅特格王麾下铁蹄的标志,随之一起带来的是失败、死亡、屈辱和伤痛。先前点卯之时,王徽已把大军兵分四路,魏紫、朱癸领一路四千人马,守城池东北;姚黄、曹鸣领一路四千人马,守城池西南;而东南角,也就是鄂尔浑河流经的区域,也是王徽此次用计最深的地方,就交给了濮阳荑和白蕖,同样领四千人马。至于她自己,则带了云绿和赵玉棠,领四千重骑、四千轻骑,守在西北门处,也就是先前打探到正在修葺的那处城墙之外。其余三路,每路都有两辆摩云梯车和四架连天弩,而西北门这处,则有四辆摩云梯和六架连天弩,看过去黑压压一大片,主帅在此,也是要给敌军造成主力在西北的感觉。四路兵马之间一直都有传讯兵往来通信,其他三处城墙的情况也很快传到了王徽耳中,果然不出她先前所料,西北城头的柔然守军是最多也最强的。仰头望去,就见城楼之上站了无数士兵,簇拥着一位金甲大将,乃是左贤王蛮古海帐下第一大都尉额尔赤,比当年的大当户昂日格还要显赫,据说曾在当年漠北内战之中立下汗马功劳,一手拱卫左贤王连败五六个大部族,勇猛无双,一人杀敌数百,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对王徽来讲,却也是熟人了。驻扎在王庭城外虽只有短短两日,楚军却已击退了十几波想要突围出城的鞑子,毕竟城墙高耸,城门狭窄,柔然人又不可能直接从城头跳下来,就只能一小股一小股从城门里头往外涌,自然比不上楚军人多势众,王徽随意派了几个千人队守住城门,守株待兔一般,专等着突围之人往外跑,一打一个准。来来回回打退了十几次,额尔赤就知道俅特格王在城外严防死守,突围无望,上报给两位贤王知晓,商议之下,到底还是决定暂时关闭城门,锁城不出,合城军民开始学汉人困守城池的法子,开始和楚军耗时间。所幸城内补给完足,两三个月内是饿不了肚子的,他们有足够的资源跟楚军耗下去。——而这也正中了王徽下怀。就在这时,就见额尔赤抬手一招,一个穿了汉人直缀的文士就走上前来,同额尔赤耳语几句,点点头,就转身面向城下,开始喊将起来。“……来自南方的俅特格王,草原上翱翔的苍鹰啊,夺我家园、毁我部族、杀我子民,长生天也赞叹您的勇气。然而这一战,你们是赢不了的!我们食水充足,又有烈火滚油相待,战场之上不会留情!还劝您尽早收兵离去罢,王庭水土有草原庇佑,固若金汤,即便是鹰王您,也是攻不下来的——”看着文弱,喊话中气倒是挺足,王徽大军又离得近,听得还是挺清楚的。“什么东西?汉人?”云绿就眉头大皱,“这是跟鞑子投诚了?”“数典忘祖者自古有之,不足为奇。”王徽不甚在意,只带着微笑静静听那文士咋呼。额尔赤站在文士旁边,神情严肃,姿态却有些放松,显然两军对垒之前这番喊话也是惯例,一般来讲,是不会有人在喊话结束之前就开打的。然而王徽又岂是因循守旧之人?那文士正说至酣畅淋漓处,就见城下那玄甲红缨的将军忽然从背后箭囊里抽出一支羽箭来,搭在弓上,双目隐于面甲之后望过来,即便离得如此之远,也能感到那目光里所带的寒意。文士一时吓住,喊话也卡壳了,额尔赤自然看见了王徽的动作,顿时大怒,刚要发令城头士兵放箭,就见她已松了手,好像都没怎么瞄准,那箭矢就如同流星一般自下向上飞射而来。说时迟那时快,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羽箭已飞至城头,不偏不倚正中那文士的眉心,势如风雷,劲道既猛且恶,好像那不是头骨而是块豆腐一般,长箭直直穿过了他的脑袋,箭镞从后脑刺出,巨大的力道还带着人向后退了几步,箭羽露在体外,兀自微微颤动。这汉奸也算是得了便宜,只是头部一痛,再感觉不到其他痛苦,就软绵绵倒在地上断了气。小小一支羽箭,自下而上飞过这么远的距离,还能有这样的准头和力度……城头一时寂静无声,即便是马背上长大的柔然人,也都被这手追云赶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