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棵树的记忆(2 / 2)

他尝试着挪动身子,但无论如何去做,都仍旧是一动不动。

只有微风吹拂而过的时候,能听见头顶传来沙沙声响。

“真成一棵树了。”

陆平安有些欲哭无泪,但又做不了任何改变。

他就这样矗立在大地之上,在黑暗之中清醒地度过不知多少日夜。

这时间是如此之长,以至于在没有视觉的情况下,陆平安都能精准知晓,外边此时是艳阳高照,还是大雨滂沱。

当棵树也挺好的......

陆平安心中甚至开始这样想。

直到某一天。

他听见了黑暗之外传来声音,不是树叶的沙沙声,不是雨水的滴答声。

也不是太阳暴晒之下,泥土噼里啪啦的皲裂声。

是,人的声音!

“云哥儿,这桃树好大呀,你说,这得要长多少年呀?”

这是一个稚嫩的女声,听起来约莫七八岁。

“教书先生讲过,桃树十年大一圈。瞧着样子,兴许得有百来年了。”

接着响起的,是一个磁性十足的少年声,应是在变声期,声音还没有那么雄厚。

“哇,百来年,那是多久,我能和云哥儿呆在一起那么久吗?”女孩问道。

“那当然,算命先生不是说了,我们之间的命理线很长很长呢。”男孩答道。

“那拉钩!”

“拉钩!”

随着交谈声与女孩银铃般的笑声远去,一切又都归于沉寂。

陆平安还是没法动弹,他只能听着风声、雨声、生长声,判断年月的流逝。

莫名地。

他开始盼望那两孩童的到来,盼望着他们能在树底下说说话。

说些什么不重要,只要说说话,便已然足够了。

可。

陆平安数着日子,时间过去了好多个日夜春秋,那两孩子仍旧没有出现。

就只有头顶的枝叶被微风吹拂,在那摇啊摇,发出沙沙、沙沙的声响。

陆平安放弃了,他没有再数日子,因为没有什么意义。

他只是一株树,而树不需要思考那么多。

只需要跟着风,摇啊摇,摇啊摇。

也不知过去多久。

陆平安终于再次听见了人声,那应是在夜里。

“云哥儿,你前去赶考,且多带些盘缠、干粮。若是路上遇了不平事,切莫不要冲动。外边不比家中,能忍便忍一忍。”

“婉儿,你放心罢。我苦读十载,此番定然会考取功名。你且在这桃树下等着,短则三月,多则半年。到时,我必然三书六娉,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行啦,等你便是。不过,都说女大十八变。若你归来时,认不得我了怎个办?若你风尘仆仆,满面黄沙,我不认得你了,又怎个办?”

“那交换定情信物便是,诺,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玉佩。”

“那好,这是我爹爹给我求的玉钗,你到时拿着它,我便知是你啦!”

到这。

话语声再次停歇了,只有沉沉的喘息,与阵阵压抑着的娇哼。

再后来。

周围响起说话声的时候多了起来,通常是那名叫婉儿的女子。

她总是坐在根脉上,对着一株只会发出沙沙响动的桃树絮叨。

有的时候,在讲每日的零碎见闻。

有的时候,在倾诉着对云哥儿的思念。

有的时候,则是受了欺负,一言不发默默啜泣。

婉儿就这样在桃树边上说了很久,陆平安也听了很久,他没法做出什么回应,他能做的,也只有摇晃枝叶,发出沙沙响动。

直到有一日。

婉儿又来了,她坐在桃树边上久久无言。

那已是很久之后了。

婉儿向陆平安提出了一个问题:

“桃树啊,桃树。你说,我的心上人,他还会回来吗?”

陆平安没法回答,也并不知晓。

他能做的,只有摇晃枝叶,发出沙沙、沙沙的响动。

婉儿坐了很久,也哭了很久。

她絮叨着俗套的逼婚故事,絮叨着负心男人的背叛。

她讲到情投意合终敌不过现实,讲到高墙大院始终是与破瓦寒窑格格不入。

讲到,她舍不得云哥儿......

但最终,婉儿还是离去了。

在她离开前,陆平安感觉身子上的某个洞洞里,塞进了什么东西。

婉儿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陆平安周围的一切,又再度陷入长久的沉寂。

直到无数个日夜流转,无数次春去秋来。

这时间久到几乎要失去概念,久到,陆平安以为人就应是要长些根脉。

一个男声,终于在树边响起。

那是,云哥儿的声音,听起来很苍老。

“婉儿啊......我回来了。”

可。

没人能听见了,除了一棵只会摇晃枝叶,沙沙叫唤的桃树。

陆平安感觉到,有人从树上取下了什么。

接着。

便是一阵阵来自男人的嚎啕哭声,这声音很吵,也响了很久。

但最终。

哭声还是停歇了。

只有男人像是那婉儿一样,在树下絮絮叨叨讲述着。

他说到自己远赴京城,他说到自己误入仙境。

他说到自己一梦千秋过,他说到自己悔恨不当初。

可。

没有人再能听见他说这些了,除了一株,只会沙沙、沙沙作响的桃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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