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是有预谋的诱拐(2 / 2)

宝贝回家. 李西闽.. 10520 字 5个月前

天亮后,医生过来看了看,对杨光明说:“没事了,去办出院手续吧。”

回家后,叶芝躺在床上,还是什么话都不说,也不吃不喝。

无论杨光明和她说什么话,她都仿佛没有听见,眼前仿佛没有杨光明这个人。

杨光明是外地人,在上海读大学,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上海。他留在上海主要是因为叶芝。他们是大学同学,他不知怎地爱上了病怏怏的叶芝。大学一毕业,他们就结了婚。他也就留在了上海。杨光明把叶芝当宝,对她呵护备至,叶芝也享受着他的爱,夫妻俩从来就没有红过脸,更不用说吵架了。

而此刻,叶芝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僵尸一般。

杨光明没有见过这阵势,心里愁坏了。

在万般无奈之下,他想到了岳父岳母。岳父岳母都是工人,早就退休在家,他们以自己的女儿为荣,因为她是名牌大学高材生。当初杨光明和叶芝处对象,他们还不同意,不想让叶芝嫁给杨光明,说他是乡下人。要不是叶芝坚持,他们还真走不到一块。岳父岳母很少到他们家来,但是,叶芝每周末都要去父母家一趟,吃吃饭,聊聊琐碎的事情。就是叶芝和杨光明结婚了,岳父岳母还是有点瞧不起他,说话间总是掺杂着一些贬低他的词汇。杨光明对于他们贬低自己的话语,当作没听见。叶芝听在耳里,心里也不舒服,但是她不会指责父母,回家后,就会安慰杨光明,但是杨光明根本就没把他们的话当一回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自从杨光明夫妇有儿子后,老两口对杨光明有了些改变,也不再用话语贬低他了。

杨光明本来不想告诉他们儿子被拐的事情,怕他们生出许多事端。

但是妻子这个样子,他只好把一切都告诉了岳父岳母。

他们听说此事后,马上就赶过来了。

老两口有事做了。

他们一进杨光明的家门,岳父就逮住杨光明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岳母则大呼小叫,跑到卧室里去看女儿。面对岳父的训斥,杨光明认罪,把一切都承担下来,然后出门去找儿子;至于岳父岳母和叶芝在家里做什么,他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

在岳父岳母的劝慰下,叶芝开始吃东西,可她还是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儿子的照片流泪。

叶芝在家呆了两天,第三天早晨起来后,就去上班了。

岳父岳母也回他们自己家里去了。

他们临走时,岳父对杨光明说:“你要找不回思奇,我们和你没完。”

杨光明只能对他们唯唯诺诺。

他们走后,杨光明又出去找儿子。

可茫茫人海,哪里有儿子的身影?

下午三点钟左右,小区物业打来电话,让他赶快回去。杨光明心里一喜,问道:“是不是我儿子回来了?”物业说:“你儿子没有回来,你老婆出事了。”他的心又重新沉入一片黑暗,火急火燎地打了个的士赶回去。儿子丢了,已经让他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和负担,在这个时候,叶芝可不能出事,她要出事,他这个家就算完了。

杨光明刚刚进入小区,就听到嘈杂的声音。

小区水景旁边的休闲区围满了老头老太太,他们正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保安对他说:“你快过去看看,你老婆出问题了。”

杨光明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不是上班去了吗,怎么这个时间会出现在小区里,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头又大了。看来倒霉的事情是会传染的,而且正接踵而来。杨光明需要多大的心脏才能承受这些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发生的苦厄。

杨光明来不及考虑什么,就冲了过去。

物业管理员吴梅贞见杨光明跑过来,说:“她老公来了,她老公来了。”

围观的人们让开了一个口子,让杨光明进去。

叶芝坐在地上,双腿叉开,左脚穿着鞋子,另外一只脚上的鞋子不见了,肉色的丝袜弄脏了,花格裙子也脏了。她头发蓬乱,两眼红肿,脸色苍白,嘴巴里喃喃地说:“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杨光明蹲在妻子身边,抱着她,抬头问吴梅贞:“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吴梅贞说:“一个多小时前吧,她进了小区的门,神色很不对劲,问保安看见她儿子没有,保安说没有,她就冲过去抓住保安的衣领,说保安抢走了她的儿子,要保安还她儿子。保安扯开了她,躲进门岗,关上门。她就在门外拼命地敲打着门,要保安出来还她儿子。保安就给我们打电话,等我出来时,发现她在这里抱住一个玩耍的男孩,又亲又吻,说终于找到儿子了,要那男孩跟她回家。男孩吓得哇哇大哭。带男孩玩耍的小保姆也吓坏了,赶紧给孩子家里人打电话。我过去劝她放开男孩,并且告诉她,男孩不是她儿子。她根本就不理会我们,还是死死抱住男孩,用敌视的目光瞪着我。大家都对她说,这不是你儿子,放手吧。她就那样恶狠狠地瞪着大家。不久,孩子的父亲赶来了,抢回了孩子,回家去了。她就坐在地上,边哭边说,不要抢走她的儿子,快把儿子还给她。这不,现在你来了,快带她回家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话。

大部分人表示同情,让杨光明赶快带老婆回家。

也有一些人表示不解,说些怪话。

杨光明没有理会他们,他们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妻子恢复正常。

他抱起叶芝,问吴梅贞:“你知道我老婆的那只鞋去哪了么?”

保安跑过来说:“她回来时,那只鞋就不见了。”

杨光明对吴梅贞和保安说:“谢谢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

吴梅贞说:“不用谢,快带她回家吧。”

保安说:“杨先生,需要我帮忙吗?”

杨光明说:“谢谢,不用了。”

他抱着妻子回家了。

吴梅贞看着他迈着沉重的步履而去,说:“他们也挺可怜的,好好的一个儿子,竟然被人贩子拐走了,换成我,也会疯的。”

保安说:“大姐,没那么严重吧,孩子被拐卖的人家多去了,要是都疯了,那还了得。”

吴梅贞瞪了他一眼:“你这个连婚都没有结的毛头小子,懂个屁!”

5

叶芝的神经的确不正常了。她根本就没有去上班,早上出门后,一直在街上游荡,看到街上带孩子的人,她就跑过去,抱起别人的孩子就亲,叫着自己儿子的名字。脾气好的人,抢回孩子就跑了;脾气坏的人,抢回孩子后,把她臭骂一顿,有人还追打她。她的那只鞋就是被人追打时弄丢的。她还知道跑回小区里来,算是万幸的了。晚上睡觉,她老是睡不着,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睡着后也会突然坐起来,下床,打开家门走出去。弄得杨光明坐立不安,只好守着她,怕一有疏忽,她跑出去了会出什么事。她还是不和杨光明说话,仿佛他不存在。她父母亲过来也一样,她无视他们。女儿变成这个样子,让父亲十分恼怒,他不停地训斥杨光明。岳母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杨光明:“要不是你这个乡下人,我女儿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你把我女儿毁了,你这没良心的,是不是在外头有姘头了,故意把我女儿害成这样?还有思奇,可怜的孩子,你到底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杨光明只有沉默,这一切他都得独自承受。

一顿训斥之后,岳父又朝他吼道:“还不快去找思奇。”

杨光明就出去了。

他出去后。岳父接到了麻友的电话,要他去打麻将,说三缺一,就差他了。岳父想走又不敢走,怕老婆发威。叶芝坐在沙发上,像个木头人,脸色煞白,目光呆滞。岳母见他坐立不安的样子,说:“你这条无情无义的老狗,我看还不如那个乡下人呢!滚吧,滚吧,看到你我就浑身不自在。”

岳父装模作样地对叶芝说:“乖女,你好好休养,不要想太多了,光明会把思奇找回来的。”

岳母踢了他一脚:“滚吧,别啰唆了。”

岳父走了。

他难道真的没心没肺,这个时候还去打麻将?他也有自己的苦衷,看着女儿痴呆的样子,待在这里他心里难受;思奇又毫无音讯,他的心脏更加难以承受,他也没有办法找到思奇。打麻将是他的爱好,也是他在当下给自己的一种解脱。

杨光明又去派出所了。

他找到了樟树街派出所的张所长。

杨光明问:“张所长,过去好几天了,怎么还没有一点消息呀。”

张所长说:“你儿子被拐后,我们一直很重视,在全市发了《寻人启事》,还派专人多方调查那个人贩子。你少安毋躁,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的。你回去吧。”

张所长的话不知触动了杨光明哪根神经,杨光明突然变得十分激动,朝张所长吼叫道:“我每次来,你们都这样对我说。你们拿着纳税人的钱,到底为纳税人办了多少事情!你们一次次敷衍我,你理解我的痛苦吗?你知道我老婆都疯了吗?你知道我现在生不如死吗!我就问一句,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我儿子找回来?”

几个警察听到杨光明的吼叫,都跑到张所长的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

张所长对门口的警察说:“你们看什么热闹,是不是没事干了?”

警察们嘀嘀咕咕地离开。

张所长笑着说:“杨先生,我理解你,你朝我吼,对我发火,我不怪你。我想告诉你的是,孩子被拐卖,不是简单意义上的走失,也许你儿子当天就被人贩子带到外地去了,要找回来,需要一个过程。我们真的很重视,情况也已经报到分局去了,分局领导也很重视。你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把你儿子找回来,我不敢打包票,但是我敢保证的是,一定会全力以赴地寻找你的儿子,把人贩子抓捕归案。”

杨光明无语了。

他默默地站起身,离开。

他刚刚走出派出所大门,就接到岳母的电话,岳母说,叶芝又跑了。这时,天上乌云翻滚,雷劈电闪,杨光明仰起脸,朝天空吼叫:“老天爷,你就用雷劈死那些狼心狗肺的人贩子吧!劈不死他们,就把我劈死吧,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雷没有劈在他身上,但是暴雨倾盆而下,不一会就浇透了他。

既然雷不劈他,他就要去寻找妻子。杨光明在雨中行走,茫然四顾,搜寻着妻子的身影。他找遍了自己家附近的几条街道,都没有找到叶芝。她会到哪里去?公司?他打电话问了,公司里没有。儿子被拐前,叶芝的生活十分简单,主要活动的地方就是公司和家,还有就是她父母家,这个时候,她根本就不可能去她父母家里。她肯定是去找儿子了,那么,她会到哪里找儿子?

杨光明想,叶芝会不会去幼儿园找儿子呢?

冒着大雨,他往幼儿园的方向狂奔。

路人都用莫测的目光,看着这个在雨中疯狂奔跑的人。

他看到了妻子。

是的,他看到了妻子。

她果然在幼儿园外面。

她抱着街边的一棵香樟树,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她直勾勾地望着幼儿园大门,一副十分惊恐的样子。

他走过去,抱住了她。

他说:“芝芝,我带你回家。”

叶芝喃喃地说:“我要接思奇回家,我老公骗我,说他被人拐走了,他怎么能够这样骗我,他知道我不喜欢开玩笑的。”

杨光明抱紧了她,泪水涌出眼眶,和雨水混杂在一起。

6

叶芝真的疯了,她承受不了儿子被拐的现实。经过岳父岳母同意,杨光明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送她去精神病院时,岳父岳母没有去,杨光明清楚,他们也很痛苦,不想看到叶芝疯癫的模样。走时,叶芝怀里抱着一个洋娃娃,从家里到精神病院,她一直没有松手,紧紧地抱着,她把洋娃娃当成儿子了。叶芝是因为失去儿子才疯的,杨光明想,要让她恢复正常,只有找回儿子。

妻子疯了,还要寻找儿子,杨光明也没有心思工作了,他推掉了所有的活,开始一心一意地寻找儿子。这样,他就没有经济来源了,每个月还要供房,杨光明一下子喘不过气来,幸福的日子就这样被断送,命运就这样被改变。无奈之下,他把房子卖掉了,租了间一居室的房子暂时度日。他向岳父岳母提过,是不是可以先搬到他们那里去住,岳父模棱两可,岳母却表示绝对不同意。杨光明没有责备他们,他也没有权利责备他们,一切问题都因他而起,是他自己一时疏忽,毁了这个家。

他在这个城市里寻找儿子,可是根本就无法找到。

他边找儿子,边去幼儿园闹。

后来胡敏老师被开除了,他就不去闹了。他觉得对不起胡敏,是他自己的错连累了她。胡敏老师其实也在帮助他寻找杨思奇。杨思奇被拐,也改变了胡敏的生活。后来她加入了一个“让孩子回家”的民间打拐组织,帮助寻找被拐孩子,追踪那些人贩子。

儿子被拐几个月后,他对派出所失去了信心,决定自己踏上异地寻找儿子之路。他了解到,浙江、福建、广东等地的农村买男孩当儿子的人很多,就计划从浙江开始,一个个地方走过去,到这三省的每个乡村去寻找儿子,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找到儿子的。走之前,他去精神病院探望了叶芝,叶芝还是抱着那个洋娃娃,口里喃喃地说着什么,她脸色惨白,双眼痴呆。他心如刀割,看了一眼就匆匆离开了。妻子的模样,更加坚定了他找回儿子的决心。

事实上,寻找的过程要比他想象的艰难得多。

每到一个村子,他就挨家挨户,拿着儿子的照片,问道:“请问,你见过这个孩子吗?”

理解他的人,会给他好脸色,告诉他没有见过这个孩子,让他到别的地方找;也有同情他的人,赶上吃饭时间了,请他一起吃个饭;也有凶神恶煞者,他还没有开口,就赶他走,把他当成乞丐。

这天,他进入浙南山区的一个村子,来到一户人家的门口。杨光明敲了敲门,里面走出一个老头,老头红光满面,眼神锐利。老头走到他面前,说:“你找谁?”杨光明说:“我想找个孩子,他是我儿子,被人贩子拐走了。”老头一听他这话,脸色变了,没等他拿出照片,就把他推开,进屋,把门关上了。

杨光明无奈地苦笑。

他转身正想走,一条恶犬从那户人家的狗洞里窜出来,在他的大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恶犬松口后,很快地钻进狗洞里去了。恶犬牙尖齿利,杨光明的裤子都被咬破了,伤口流出了血,火烧火燎地疼痛。

杨光明咬着牙,忍受着痛苦。

他要找个地方处理伤口。

这时,一个肥胖的男子走过来,问道:“先生,你怎么了?”

杨光明说被狗咬了。

肥胖男子看了看他的伤口说:“咬得很深哪,李宏家的狗很凶恶,不要说你了,有时连本村人都咬,那条恶狗,迟早会被人打死的。”

杨光明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肥胖男子是个好打抱不平的人,生气地说:“不能这么便宜了李宏,他家的狗把人咬了,连声对不起都不说。”

杨光明说:“算了,算了。”

肥胖男子朝李宏家大声地说:“李宏,你们家狗咬人了,快出来带人去治伤,别搞得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我晓得你在家,你以为关起门来就可以不负责任了?”

刚才那满脸通红的老头就是李宏,他在门里说:“猪头,关你屁事,给老子滚蛋。”

猪头说:“李宏,你这条老狗,太无赖了,怪不得你儿媳妇生不出儿子。”

李宏在里面气急败坏地说:“猪头,王八蛋,再不滚,老子放狗了!”

一听说放狗,猪头往后退了几步,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警惕地盯着李宏家的狗洞。

猪头对杨光明说:“先生,你就自认倒霉吧,这老狗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这伤口不处理可不行,还必须打狂犬病疫苗,否则麻烦大了。伤口感染和狂犬病,都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杨光明内心恐惧,说:“那怎么办?”

猪头说:“村里的土医生没有狂犬病疫苗,这样吧,我带你到镇医院去,看你也挺可怜的。”

杨光明连声道谢。

猪头说:“你在这里等我,我把摩托车骑过来。”

杨光明说:“好的。”

猪头快步走进村里去了。杨光明回过头,看了看李宏家的大门,他发现大门露出一条缝,有只眼睛在偷偷地瞄着他。那只眼睛一发现杨光明在朝大门张望,大门那条缝就轻轻地合上了。杨光明想,李宏为什么对自己充满了敌意,还放狗咬自己,现在又鬼鬼祟祟地偷窥自己?

谜底在杨光明坐上猪头的摩托车后,才解开。

路不好,猪头的摩托车开得慢。

猪头说:“先生,你打哪里来?”

杨光明说:“上海。”

猪头说:“我看你就是大城市里来的,气质不一样,别看你胡子拉碴。”

杨光明说:“我哪有什么气质,都成流浪汉了。”

猪头说:“你来此地,有什么事情?”

杨光明说:“我是来找我儿子的,我儿子被人贩子拐走了。”

猪头说:“原来如此,怪不得李宏老狗不敢开门,还要放狗咬你。”

杨光明说:“此话怎讲?”

猪头说:“李宏只有一个儿子,他儿媳妇又生不出儿子,怕绝种,几个月前,买了个男孩当孙子。他对外说,男孩是他亲戚的孩子,其实村里人都知道,是买来传宗接代的。”

杨光明说:“停下来,停下来。”

猪头把摩托车停在了路边,说:“你要干什么?”

杨光明说:“我让你看我儿子的照片,是不是李宏买来的那个孩子。”

猪头说:“好,让我看看。”

杨光明从背包里取出儿子的照片,递给他。

猪头看了一眼照片,说:“不是,不是,我们村里没有这个孩子。”

杨光明心里又一次产生深深的失落感。

猪头带他去镇医院处理了伤口,打了狂犬病疫苗,杨光明稍稍心安了些。这时已经是中午了。猪头说:“李宏老狗无情,我不能无义,中午我请你吃个便饭吧,就算给你赔礼了。”

杨光明说:“不能让你破费,还是我来请你吧。”

猪头说:“你看不起我?”

杨光明说:“我没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这样不妥,你好心把我送到镇上来治伤,我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能够再让你破费呢。”

猪头说:“你是在我们村里被狗咬的,我好歹也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怎么能够让你对我们村留下不良印象,别争了,我请吧。”

杨光明十分感动。

猪头找了家小餐馆,点了三菜一汤,俩人这就吃了起来。吃饭的过程中,杨光明向他倾诉几个月来寻找儿子的苦楚。猪头深表同情。他表示,要是他没有儿子,也不会去买儿子,这是害人,传宗接代对他而言不重要。杨光明说:“要是大家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猪头说:“杨先生,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杨光明说:“你说吧,说什么都没有关系,这些日子来,我什么苦没有受过,什么难听的话没有听过?”猪头说:“你这样找儿子,就像是大海捞针,说不定你一辈子都找不到儿子,你怎么肯定你儿子就被卖到浙江、福建、广东三省?况且,就是这三个省,你要把每个村庄都跑遍,又需要多长时间?我感觉你是在做一件徒劳无功的事情。”杨光明其实也有这样的想法,他是硬着头皮在找儿子。杨光明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猪头说:“你还不如回上海,找到那个拐骗你儿子的人,一切都迎刃而解了。”杨光明说:“可是我怎么才能够找到那个狗杂种?”猪头说:“你要相信一点,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习惯的。比如你抽烟习惯用右手拿烟,一般不会用左手拿,就算是为了演戏要用左手拿,总有演不下去的时候,那时自然还会换回到右手。他用在幼儿园门口套近乎的方式获取信息拐骗儿童,那么,他早晚还是会再用这样的方式行事的。你记住我的话没有错,要捉住这个人贩子,你必须从上海的幼儿园入手,我就不相信抓不住他,只要抓住他,你儿子就有着落了,还用得着你满天下乱跑?”杨光明被他的话点醒了,心里就有了个决定,回上海,各个幼儿园蹲守,就不信找不到他!

那顿饭吃了五十多元钱,杨光明抢着要付账,猪头豪气地制止了他。

吃完饭,猪头把他送到了县城的火车站,他要乘火车回上海。

和猪头告别,杨光明正准备进站,猪头叫住了他。

他回到猪头面前,说:“你有什么吩咐?”

猪头抓耳挠腮的,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杨光明说:“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没有关系的,你是好人。”

猪头说:“其实,我也不算好人,我,我——”

杨光明说:“说吧,爽快点。”

猪头说:“那我就直说了,能不能给我点汽油钱,你看我的摩托车也挺费油的。”

杨光明拿出钱包,发现钱包里只有五百元现金了,他抽出两张一百元的票子,递给他,说:“你别嫌少,只要我找到儿子,我会回来好好谢你的。”

猪头接过钱,说:“够了,足够了。”

7

……

这是2012年3月5日的晚上,杨光明决定再去买把刀,能够杀人的刀。他记得漕溪路地铁站外面,经常有些少数民族的人在那里摆地摊,像是有卖刀的。他毫不犹豫地来到了这地方。果然在那角落里,有一个穿民族服装的男人正摆着地摊,他脸很黑,蹲在地上,抬着头,说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招揽过往行人。杨光明走近前,蹲在地摊前。黑脸男人笑着说:“兄弟,你要买什么?”杨光明说:“我先看看。”地摊上摆着各种珠子串成的手链和项链,还有奇奇怪怪的装饰品,也有刀。杨光明看到两把腰刀摆在上面。一把是弯刀,刀鞘很漂亮,还镶着花里胡哨的假宝石,他拿起它,抽出来看了看,不是很满意,觉得这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另外一把刀直筒筒的,刀鞘窄,而且看上去粗糙,没有装饰。杨光明拿起这把刀,抽出来看了看,刀刃十分锋利,刀尖也锋芒毕露,散发出冰冷的光芒。他心里说,这刀不错,杀死那畜生绰绰有余。他问:“这把刀多少钱?”黑脸男子说:“一百元卖给你算了,本来我要卖两百元的,你看天晚了,我也准备收摊了,就贱卖了。”这些年,杨光明把卖房子的钱花得差不多了,心里还是很心疼钱的,要不是刀被派出所没收,他是不会来买刀的。他说:“就这刀值一百元,你这是抢钱呀。”他把刀放回原处,站起来就走。黑脸男子拿起那把刀,也站起来,喊道:“兄弟,回来,回来,有话好说。”杨光明停住脚步,回过头说:“怎么说?”黑脸男人说,“我不赚你钱,你给个成本价吧,七十元,拿走吧。”杨光明说:“还是太贵了。”黑脸男子有些恼怒,说:“那你说多少?”杨光明说:“顶多给你三十元钱。”黑脸男子瞪着眼睛说:“你说什么?”杨光明心里有些发怵,这家伙会不会和自己翻脸?杨光明管不了那么多,说:“三十元,我就买了。”黑脸男子说:“你这个人真刁,给你吧,给你吧。”

他把刀放进帆布包里,心里踏实了许多。

杨光明心里说:“明天继续到别的幼儿园门口蹲守,我就不信抓不到你!既然警察抓不住你,没有办法给我找回儿子,那么我自己解决。”

回到家里,他躺在脏乱的床上,随手拿起一个玩具,仔细端详,眼眶顿时湿润了,内心波澜起伏。

那是一个奥特曼。是杨思奇最爱的玩具。

杨光明保留了很多儿子的玩具,还有他的涂鸦。墙上就贴着一张儿子的涂鸦,画上有太阳,还有飞着的鸟,有草地,草地上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男人女人中间是个男孩,他们拉着孩子的手。

涂鸦中变形的太阳、鸟儿、青草和人,在杨光明眼里是那么真实。

杨思奇曾经指着涂鸦上的人说:“这是爸爸,这是妈妈,这是我,我们去公园玩。”

儿子的声音还在杨光明耳畔回响。

他还总是出现幻听,仿佛儿子在叫他,他会在屋子里寻找儿子,但每次都以失望收场。

涂鸦中的三个人,一个疯了,现在在精神病院,抱着洋娃娃,喃喃地叫唤着儿子的名字;一个被人贩子拐走,五年了,杳无音讯,不知死活,让他揪心;剩下杨光明,满世界地找那个人贩子,人贩子让他失去了一切。他心里清楚,要是找不回儿子,爱妻的精神病不会好,他也不可能过上正常的生活。每当有朋友为他惋惜,劝他放弃寻找,好好把自己的事业捡起来,好好生活。他会这样回答:“儿子是我的命,我的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事业?叶芝也是我的命,她都好不了了,我怎么好好生活?”朋友们也不再劝他了,只是十分同情他,有时会给他送点钱。对朋友们的捐助,他没有推辞,收下后就记在一个本子上,他想日后找到儿子重新开始生活以后,再赚钱还给他们。

疲惫的他把奥特曼放在一边,闭上了眼睛。

很多时候,他一回家就倒在床上,无力地睡去。

他觉得自己活得猪狗不如。

8

杨光明正在一个幼儿园外的某个角落里蹲守,突然接到了胡敏的电话。胡敏说:“杨大哥,你赶快到衡山路地铁口来,我顶不住了,他们要打我。”杨光明说:“好,我马上过去!”胡敏说:“快点呀,猪猪一时半会赶不过来,其他人联系不上。”杨光明说:“你放心,我很快就赶到,我现在的位置离那里不远。”

杨光明知道,胡敏又发现什么情况了。

他打了个的士,对的士司机说:“快,到衡山路地铁口。”

的士司机没有说话。

杨光明心急如火,说:“你能不能开快点!”

的士司机说:“你着什么急呀,我开的又不是飞机。”

杨光明说:“废话,让你开快点你就快点,啰唆什么!”

的士司机沉默了,脸色阴沉,明显加快了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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