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殷智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反反复复地想:本以为卸下公司法人身份,又拿安苍二期作了牺牲以后,自己就可以和卓越脱离干净了,但现在看来是自己太单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和安苍团队居然还没有从卓越这首即将沉没的船上真正下来。想起章光华提起的李大队那句原话,他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打开灯,下床来到客厅阳台上想吹吹风。他靠在阳台栏杆上,看着一公里开外未来城一二期外墙光彩勾画出的清晰轮廓,就像看着自己长大的孩子一样,这也是他近几年最得意的作品,他怎么能让自己的孩子涉足乱局险境,怎么能让人拿自己的得意之作去当枪使呢?但另一方面,真要让他交出那一百多万分红,他也万般不舍,抛开法律层面不说:金松湖能取得前几年的发展成果,他是功不可没的。那时候,倪伟宏还是总经理,他们一个管技术营销、一个管大工程板块,配合默契,效率奇高,短短几年就把金松湖公司做大做强了。当年他还当着投拓部的所有人,夸下海口说‘与其投新项目,我倒建议大家多投金松湖,地价底利润高,储备土地多,未来还有八到十年周期。从长远看,没有哪个项目比得过金松湖。”想到当时那一幕,真是啪啪打脸啊!这时,他自己都忍不住嘲了自己的短视和傻气!才不过短短五年多时间就已经物是人非,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天灾人祸都赶到一块儿了!天灾他左右不了,但他万万不能再让整个卓越增添人祸了,任何节外生枝的事他都要拦下来,等挺过八期这一关,无论如何他都要下船离开了。
随后两天,钱晓天、丁一岚、陈力和邓科都陆续接到了安苍公安局的来电。钱晓天接到电话之前,正坐在洪安售楼部喝茶,跟雨燕自卖自夸道:“覃总,我又帮你攻下了一家上市公司的资源,该请我吃顿好的了……”雨燕全当他是在邀功,不以为然地道:“你老妈天天在家给你做大餐,你还差好吃的呀?你看咱们这些每天顿顿在工地食堂吃大锅菜的,个个都要馋得吐清水了,你这行政老总当的,这都忙活大半年了,也不安排大家去做个团建,吃个火锅解解馋什么的……”晓天一拍脑袋,顿时自我检讨起来:“哎呀,我的错,我的错,我光想着等项目开盘大卖之后,结果……结果你知道的,这一忙又忘了。”雨燕转头看了看只有一组客户在聊的销售大厅,自责地道:“钱总说得对,都怪我工作不力,乱了你的计划,到现在都还没给大家把吃火锅的钱挣回来。今天恒都二期又出狠招了‘四千二均价,还半价买车位’。接下来两个月,我们日子会更难过。我想什么呢?哪还有心情吃火锅?!”随即钱晓天电话响了,他看到是江州本地的座机号,有点儿诧异,但还是接了,听到那句‘这里是安苍县公安局经侦大队’时,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再一听后边的电话内容,顿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脸立马绿了,最后只冷冷地甩了一句:“这钱早就花光了,我现在还欠债几百万,没钱退!”雨燕不知发生了什么,正想要问,就见陈力戴着安全帽慌慌张张地从外边跑了进来,还没等坐下就有点儿做贼心虚地道:“正好,你们两个都在,刚才我接了个奇怪的电话,马上从工地上下来找你们商量……”钱晓天憋着满肚子的气问:“是不是公安局打的,让我们退钱?”陈力把头点的跟啄米鸡似的:“嗯,就是,公司那么多大项资金往来不去好好查,怎么偏偏来查我们这点儿渣渣股东的利润分配呢?况且这是公司主动分给咱们的,现在又让退回去,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们都接到电话是吧?”覃雨燕听了这两人对话,也顿时上了头,疑惑地道:“公安局吗?怎么没有给我打呢?”钱晓天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低声骂道:“倪伟宏那个猪脑子是怎么当上董事长的?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让我们都跟着竹篮打水一场空!”陈力也愤恨地骂道:“我早就说过,那个叫汪雪梅的女人是个灾星,到哪家公司,哪家公司就得跟着倒霉,果不其然!她现在搞垮了卓越,自己却早就跑了,什么东西?!我看警方就该去好好查查她才是!”
雨燕正想问,自己电话震动了,她一看是丁一岚,想必也是为这事打来的,连忙接了,“雨燕,你们接到公安局要求退回金松湖分红的电话了吗?”“嗯,我们正在说这事儿呢,他们刚接到,我还没有……”“哦,可能是从退款金额大小挨个打的电话,你比较少……”“哦,我确实是最小的渣渣股东,说了怎么退?退多少吗?”“说是退股本的三倍,一个月内必须退回去。”钱晓天和陈力也在旁边确认地点了点头,陈力在旁边补了句:“哎,这回大家都跟着倪伟宏一起倒霉了!辛辛苦苦五六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关键是,现在一个月之内上哪儿去找那么多钱去?!”电话里丁一岚带着无比愧疚声音说:“我们业主原本只想维权争取交房,没想到能扯出这档子事,那天章光华说‘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现在终于明白他啥意思了,现在我不但收不到房,还要倒贴五十万退回去,全公司最倒霉的小股东就数我了!”钱晓天也在旁边凑近电话怒怼道:“嘿,我说丁一岚,我们又没人怪你,你倒先上这儿哭诉委屈来了?你好意思吗你?我们的委屈上哪儿说去呀?”雨燕连忙做了个阻拦钱晓天再说下去的手势,安慰道:“都这时候了,咱们都不要相互责怪埋怨了,还是一起想想办法吧!对了,一岚,这事你问殷总没,他怎么说?”丁一岚可怜巴巴地回道:“殷总前两天去了趟公安局,回来就一直脸色铁青,想必早就接到这个消息了。我在大家眼里就是那个罪魁祸首,我哪还敢亲自去问他?!”雨燕皱紧眉头一想,然后道:“不行,这事咱们还是得问问殷总,看他什么意见?既然他去了公安局,肯定比我们知道得多才对!”陈力在旁边既犯难又焦虑地道:“殷总可是金松湖第二大小股东,如果他选择退,咱们岂不是都得跟着退?!可问题是现在哪有钱退啊?都还陷在洪安这边出不来啊!”钱晓天在旁边心意已决地道:“退什么退?咱们是被动接受的公司利润分红,又不是去公司账上偷的抢的?!殷总即使愿意退,那是他格局大不差钱,咱们就挣这点儿辛苦钱,凭什么又退回去?!不管你们谁退,反正我不退!”雨燕见晓天像是在说赌气话,整得一旁的陈力也跟着更加犯难了,连忙缓和道:“退不退先不说,咱们问殷总主要是了解情况。哦,对了,钱总,你不是跟章总一直称兄道弟吗?你要不问问他到底现在什么情况。”钱晓天叹口气,摇摇头道:“章总?他现在马上就要成为被执行人了,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问他有什么用?!”雨燕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又重复了一句:“那找机会问殷总吧。”
第二天上午刚上班不久,钱晓天打着哈欠情绪低落地走进售楼部,想必他昨晚没睡好,他走到水吧台对物业吧员说:“给我来杯咖啡!”随后转身坐到了角落沙发上去,这时电话响了,来电的是殷智明:“晓天,今天周五,我过来看看项目,顺道中午请你们几个以前在安苍这边的管理层一起吃个饭,你定个清静的地方。”钱晓天一听,顿时猜了个七八分,立即道:“好啊,领导,咱们好久没去吃洪华镇上那家鱼了,定那儿的包间吧?”“好,你们爱吃什么尽管点。”几乎是与此同时,营销办公室里的覃雨燕也接到丁一岚发的信息:中午我和殷总要过来。当钱晓天走进办公室来,刚张开嘴说出“今天中午洪华镇吃鱼……”几个字时,雨燕晃了晃手机,随即心事重重地道:“不用找机会了,机会主动上门来了是吧?”随即两人相视一笑,只不过都是惶惶不安的苦笑。
中午的包间里,全鱼宴已经上桌,一桌人也都到齐了,殷智明拿起筷子招呼大家:“来,来,都动筷子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自从你们来了洪安,咱们管理层就没有单独聚过餐了,这又快一年了吧?”大家都跟着纷纷动筷夹菜,但心思却都不在菜上,只等着领导说下一句,可等了半天也不见殷总主动说什么。殷智明只顾着埋头吃鱼,还一个劲儿夸赞:“嗯,这家鱼不愧是洪安的美食名片……”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示意对方要不主动问问,可结果没一个人愿意主动提起那糟心的事,于是大家只好纷纷埋头吃鱼。等吃得差不多了,殷智明放下筷子,一副满足的样子,喝口茶,然后笑眯眯地问:“都吃好没?还要不要加点菜?”大家都说“够了,够了!”殷智明这才问:“这两天,大家都接到安苍公安局的电话了吧?”大家齐刷刷点头,殷总问:“都说说吧,你们怎么想的?”大家七嘴八舌地表达着愤怒和抗拒,唯有覃雨燕没有说话,最后她只问了一句:“领导,现在案子到底什么情况?”殷智明清清嗓子说:“倪董的案子,公安局已经定型为刑事案件,最迟三个月后就会立案审查,至于什么问题,肯定都是与钱相关的。你们接到的电话也是说钱的问题,这件事虽然我们大家是无辜的,但却不能免责,在八期交房的大是大非面前,公安肯定是要保民生和社会稳定,肯定是要强制执行的,我建议大家都保持理智,该退就退。我比你们在座的所有人都先到金松湖,要论贡献和退还金额,我都是最多的,那我是不是最冤的那个呢?刚开始我跟大家的心情一样难受,但这几天,我也想了很多,咱们个人的力量是弱小的,如果硬碰硬去跟国家法律对抗,肯定都是得不偿失的。再者,人生在世,无债一身轻,把钱退了,图个心安不是更好?”
大家都不敢相信,没想到殷总作为退款最多的人,居然这么爽快地愿意退钱,丁一岚进一步确认问道:“领导,那你是同意要退回去吗?你打算退多少?”殷总冷静地点点头说:“是,我一分不少退回去。今天我就回去筹钱,李大队只给了我半个月时间。”一桌子人都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殷智明再次确认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是自然规律,不好违抗。钱少了可以再挣,你们都还年轻不是吗?”陈力问:“领导,关键是我们现在都拿不出钱来退啊,四五十万又不是个小数目!“殷智明把在座的人都扫视一圈,问:“哦,你们都差不多要退四五十万哈,只有覃雨燕少点儿。”然后盯着覃雨燕问:“你是不是只有九万?”雨燕“嗯”了一声,然后吞吞吐吐地说:“但,但是我现在还没接到电话。”殷智明意外地“哦”了一声,然后说:“覃雨燕问题不大,你们其他人的金额都有点儿大,基本都拿去买房买车投资了,很难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现金。但我觉得哈,这件事态度首先是第一位的,大家首先要拿出愿意配合的态度,其次再说有没有钱退,能否分几次退,能否用资产替代现金,这都可以跟警方商量,我想他们也是通人情的。”钱晓天一听坐不住了,怒问了一句:“领导,这也太狠了吧,难不成咱没钱退,还逼着我们卖房卖车不成?”殷总微微一笑说:“这里我表个态:从我这边渠道借了钱的,大家可以商量,每个月的利息暂停支付,等到以后洪安的投资收回来了,再一起付就行,主要是陈力和钱晓天两个人,对吧?我能帮你们的也只有这些了。其余的大家各自尽量想办法吧。”
这顿饭吃完,殷智明自己开车走了,丁一岚留下,等下午下班后坐覃雨燕的车一起回成川去,大家都窝着一肚子火走向停车场。钱晓天等大家都坐上了车,他点燃了火,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转过头来,不服气不买账地说:“哼,谁要他假大方,当初投洪安的时候一番大道理把我们钱包榨干了不说,还让我负债上百万,现在要退钱他又来当救世主劝我们都退回去,难道他是个‘协警’不成?好人都让他一个人当了,他那是家大业大钱多,退个上百万都不带眨眼的,完全不顾我们死活啊!但我们这一车人,谁能拿出那么多钱来?当然,除了丁千万之外!”丁一岚顿时跟着冒火了:“嘿,钱晓天,我现在都这么惨了,你还来羞辱我,你要死啊?!我的钱都投到洪安了,哪还能拿出这么多现金来?!”钱晓天也不管丁一岚蹿了火,自顾自地表明态度说:“想想之前在投拓部那一年多遭的罪,咱们辛辛苦苦挣这点儿钱容易吗?我劝大家都不要退,我倒要看看能把我咋样?!”雨燕想劝劝钱晓天,但眼见他正在气头上,话到嘴边又只好咽了回去,再想想自己现在经济状况:才刚还清了借殷总买车的钱,每个月那点底薪,除房贷车贷和家里生活费,还有孩子的花销,几乎没有存款。虽然覃雨燕退的钱最少,但要一个月内拿九万现金出来,也够她抠破脑袋的,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雪上又加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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