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得草又叫赵桂花带工作队下乡扶贫了。才去没几天,要开个大会,说的是扶贫工作,要麻子打呵欠,全体总动员呢。赵桂花在主讲台上点名了,扯起个公鸡嗓子叫:“王友情”,下边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张呵呵的,没有人“嗯啦”应答,他就吆喝说:“下边,没有来的请举手”,会场上哈哈二郎地笑起了,他也跟着笑着,耳语问村长莫道理,说:“这王友情没来开会,也好久没有见人了,我们扶贫,不要人死了我们还不知道呢”,莫道理说:“弯脚杆他病了”,赵桂花就又问:“咋了,又是屁疼牙疼了”,莫道理说:“不好说的病呢”,赵桂花又问:“不好说的病是什么病呢”,莫道理没有话说了,赵桂花纳闷,为什么不好说了,要么是性病,说是性病凶的时候,那个地方是要烂一个洞的,要么是绝症,就是“大约大去之日不远矣”。这山坡坡上的人都还是善良,对人家不好的话是不愿意说半句的,都知道呢,说人家前说人家后,二天说到自己头上没有医救呢,活人要积点口德呢。赵桂花也就不便问什么病了,却又问道:“弯脚杆这个人平时怎么样呢”,莫道理说:“讲说是个好人,顶真不是哪儿的坏人,是在坏人中选出来的好人”,赵桂花说:“那他就是脸上一个麦瓠子点点一个麻子点点都没得吗?”莫道理说:“如果是板凳上边弄尻子,硬抵硬地说,要是打草寻蛇,鸡蛋里边去挑骨头呢,就是这个人爱烧个火”,赵桂花问:“烧火有什么错了的呢,是失火,还是放火”,莫道理说:“就是弯脚杆是个烧火佬老汉呢”,赵桂花说:“那未必他还是个烧火的老婆儿呢,烧火老汉怎么了,什么意思的干活”,莫道理笑嘻嘻地说:“你都不知道烧火佬是啥意思呢”,赵桂花说:“当然是不知道的了,知道了还问,那不是脱了裤子打屁,多找麻烦吗”,莫道理说:“我们这里就是说的老人公和儿媳妇有些裹缠,不是说和尚打婆娘,没有那个东西,而是说,和尚和尼姑,上清下不清呢,哦,现在是上和尚和尼姑,也不清下也不清了”。赵桂花有些惊讶,问莫道理说:“那你说说,为什么那事就是烧火呢”,莫道理说:“烧火就是烧火,为啥就是烧火,说不清了”。这个问题就一直困扰着赵桂花了,他纳闷呢,直到扶贫工作快要结束了,他闷来想去,自言自语地说:“哦,原来如此啊”,莫道理问他说:“咋了?”,他说:“这个说的是,老人公老,儿媳妇小,小的和老的,就是少和老,只是说少和老,不是说他们具体在有什么事,甚至不说是不是好事,点到为止了,没有说吗,说了嘛,说了吗,没说嘛,说了又没说破。就像是好事,什么事是好事,就是女子为好,在一起,就是好事,也就像是说的女小为妙样”。莫道理笑着说:“我活了大半辈子人了,胡子都拖鸡屎了,这还是第一次听说,烧火佬的意思是少和老了,我莫道理听的真有道理了”,赵桂花就打趣说:“那你就改名了,叫有道理算了”,莫道理喷天一个“哈,哈哈,一码归一码,哪里的事呢”。
其实这赵桂花在裁判所呆着的时候,遇到的都是些烂官司。
前些年,银子是白的,眼睛是红的,钱钱是硬头货,金贵得很,要是喊谁拿两个数数,人们就扯指头了,惹毛了,那顺口话就是说:“两坨卵子在面前”了。
小民罗贵元,媳妇子翠花跳起颗颗地与他闹离婚,他觉得,女人家,菜籽命,撒丢到哪儿,就在哪儿,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螃蟹横着走,这翠芳要离婚,也是半夜起来回娘家,弄疯了,又觉得,没有哪个按住牛脑壳喝水呢,强扭的瓜不舔呢,不过罗贵元还是想挽回婚姻,想的是一辈子一竹竿打出头呢,平素是从鸡屁股里摸几个油盐钱钱呢,抢左借换,总算是把一沓子票子入搞给王结实了,叫他去给在区公所旁边站的赵桂花入背手呢。罗贵元觉得,自己还不是内急了才记起挖茅坑,而是火都烧到屁股上了,又想,婆子还是要有个,要不半夜醒来枕头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古言之,浊酒胜过茶汤,丑妻恶妾胜空房啊,但是事情那是全有自己作得了主的呢,你翠芳实在是顾不得夫妻一日百日恩,那就往事随风,随风而去吧。可这翠花还要带走儿。当初罗贵元想的是,娃儿也是娘身上掉下的肉,牛身子都去了,哪还舍不得一个牛尾巴呢,娃儿放在枕头上,看他妈怎么办呢。可又觉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罗家耗子尾巴总还是要有个啊,总要留下个续香火的呢,就托王结实去送一下礼了。先前,罗贵元担心叫王结实送,他会吃雷脱壳,还有就是官又不打送礼的呢,就想自己去送,可是还没有进门,人家赵桂花就满脸不屑的样子了,像是门口竖立了一个牌子,衙门重地,肃静回避,休谈国是,闲人免进,呵斥他说:“去,去,去,有啥话开庭的时候再说,你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哪个稀罕哪个的几个碎银呢”,罗贵元吓得腿杆打闪闪了,碰了一鼻子灰,人整成了一个卷颠颠。心想,遇到了,馍馍硬是面做的了,活人,没有关系,就是有钱都送不出去呢,人一下子矮了半截,缩成一坨儿了,下矮桩了。这罗贵元知道王结实是赵桂花的老俵,没逑法,就给王结实说:“鸡公不屙尿,毕竟有个窍,鸟有鸟道,鼠有鼠道,你就拉兄弟一把,送赵桂花几个茶水钱,给你几个跑路费呢,我知道,当官的哪儿有给你白说话的呢”,王结实一听,觉得多少还是有些油水,天上掉馅饼了,好事来了,人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人一跳一跳,就说,我看你前边也是扛上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但是叫我去给你办这事,不好吧,到时候说不定我是顶着对窝跳舞,累死不讨好呢,这隔山买猫的事不好办的嘛,还是你们自己去送好呢,或者是找其他哪个去送好嘛,钱是不是丢在水塘塘里,泡泡都不冒两个,自己也明个心嘛,事情办的好不好,二天你们给我说个包吊起,多没意思呢,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人才再找我吧”,罗贵元急的踏脚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有你才有这个关系呢,出在你手上呢,要是有其他的门路,我又不说这个话了呢”。王结实说:“也是,我们祖上是走的院子的一个龙门呢,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呢,肉烂了在锅里呢,收人钱财,替人消失灾呢,天理良心,万一这赵桂花吃人不吐骨头,良心叫狗吃了,二天你不要怪我呢,云里没有我,雾里没有我呢”。
罗贵元把钱交个王结实看着他去给赵桂花送钱去了。王结实把钱装到吊裤包里,进了茶楼,给赵桂花打了个招呼,就说是尿个尿呢,一头就钻到厕所里边去了,关上厕所门子,摁了票墩的薄厚,放开水龙头的水,水哗啦啦地响,他就一只手屙尿,一只手在裤包里边,一张一张的摁数,看留下好多坐堂水呢。他这人也是,要是数数来路正的时候,他会望着天,或者就是埋着头,一只脚踩在一个条凳子上,数,数不利索的时候,就会将指头放到嘴巴里边,沾点口水,润滑一下,接着数。有时觉得这角票说是有点脏,他就边往指头尖上吐点口水,边数数数了。那天子,挣了一沓子票子,显摆,手逮在票子的一头,往下边一甩,就像是打开折叠的扇子样,哗啦啦,一下子打开了,像是要扇风,一回摆,又哗啦啦一下合上了,这就是活人,盘耍钱,一大乐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