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灰烬(1 / 1)

(兴许是天生如此。我总是会对燃烧的东西产生格外的兴致。而父母也确实乐意有这么一个孩子站出来,去接手这种脏活累活。作为奖励,我拥有了一把锃亮的小斧头和一片茂密松林。久而久之,生火和隔岸观火成了我童年里的最大的爱好。……何为难忘?是松木在壁炉内啪啪炸裂的金色火花。灼眼的,金黄的,略略带有赤红的火焰把银白的瞳子烘烤的涩干。在那松木深黑的焦炭之所,蹦跃的火花犹如窃食的火焰精灵,在我的面前涩涩舔舐着木头。我的不远处,姐姐以四仰八叉的体位摊坐在她的那高价从网上拍买回来的懒人沙发,正刻正在烤着火光昏昏欲睡。而妈妈则抱着尚在襁褓的弟弟,深深的沉在暖和的实木摇椅中安然酣睡着。任由壁炉里的炽炽火光把她背部裸露出来的银色刺青烘烤的滚烫。……滋滋啪啪。不远处,爸爸在客桌上串好一叠足足有手臂粗细的大肉串,并在里面捡了一根最肥的肉串伸进了壁炉。他一边烤着,一边又给肉串刷上了一层层原汁原味的厚厚脂油,烤法极为狂野。“爸爸?!”爸爸很不爱说话,却是一个鸡贼鸡贼生意人。打我记事起,他做过的生意从来都没有亏过。经常被前来家里做客的人们戏称为是——喜欢闷声发大财的家伙。但今天的他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憋坏了似的。“嘘!”爸爸把手指竖在嘴边,看着壁炉旁边睡的死沉的妈妈跟姐姐,用着不容反颇的语气说道:“今天晚上,咱爷俩加餐!!!谁都不许说出去。”我疯狂点头,求生欲极强。爸爸看着我轻轻笑了笑,继续手法娴熟的滚动着肉块,半焦的黑斑在肉块上沸腾着蒸蒸香气。松烟浮沉,木烟味与肉香交织在一起,不由的令人食指大动。“拿好!”爸爸令我接过肉串,轻声细步的在客厅里打开了酒窑,探手在里面随意的抽出了一瓶红酒。可是,家里禁酒。老爸,老妈都知道这些从古墓里和拍卖会里一瓶一瓶淘出来的珍酿的价值。但他们再加上我的一个姐姐,还是无可避免的成了三个酒蒙子。为了我跟我弟弟的未来,妈妈实行禁酒令已有半月。此半月,全家浑浑噩噩,木木纳纳。我的姐姐症状尤为严重,就因为我生个火温度太高这事。半个月之内将我揍了我七顿,揍的我都怀疑我是不是爸妈亲生的了。爸爸更是作为一个资深酒蒙,成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出来吃个饭舌头都打结。“诺卡吉菲,卡洛蒙酒庄传奇年份十四年制。这酒应该是配诺拉烤火腿和谱吉甜面包的,可惜了。”爸爸萎靡的叹息的说道。“很好,我都拿过来了!而且,我还拿来了帝格奇拉十七年份来配烤肉!”姐姐在胸口揣着东西,从一旁悄咪咪的凑了过来。脸上一幅‘咱们都是自己人’的做派。“咱们这么做,有些不地道吧?”我心有余悸的看着妈妈说。“如果不是为了这点东西,谁会陪她在客厅睡这么晚啊!”姐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说道:“为咱妈尽一次孝道我也不容易。而且你当真不知道,当咱全家都睡着的时候咱妈在酒窑里都干了些什么。”爸爸虽是不爽,但现在也只能小声的冲着姐姐吱唔着:“好你个小赔钱货,看我早晚把你给买个好价钱!”“但前提是,你得先把我给养的白,白,胖,胖!冰凌,肉来!”姐姐嚣张跋扈。冰凌是我的小名,我姐姐叫雪花,弟弟叫寒风。正当姐姐想要冲着烤肉下口的时候,门外很不合时宜的传来闷重的敲门声,惊醒了妈妈。三人只能勿勿的把脏物塞进了姐姐的懒人沙发里,并躺在壁炉前勿匆呈横死状。“谁啊!!这大半夜的!”妈妈揉着睡眼的朦胧说道:“诺,你去开门。我抱着孩子不方便。”妈妈看到地板上好似被人‘满门抄斩’后的全家后,不由的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敲门声还在继续。声音闷沉而又轻缓,一听就知道是某位可爱又厚道的陌生人。门外会是谁呢?门外满是风雪。在爸爸推开被关的严丝合缝的大门那一刻,陌生的身影与风雪一同没入了我们的眼帘。白夜已深,门外的雪光灰白。高大的身影没有影子,但却盖满了冰霜。数十根结着冰碴的漆黑铁链盘束在他的身上,牢牢的束住了他身后的漆黑棺材。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他朝空气中吐出的粗气却确确实实告诉了我们一件事——他是一个活人,不是前来索命的恶鬼。“你好,这里是私人领地,往来要需要向我提前网上报备。”“报歉!我不知道,可这里实在是太美了。前面有结了冰的北海,后面还有一大片耐霜的松森——我可以,向你们借一块坟地吗?”爸爸沉思了片刻,表情犹豫还有一些不忍,“那你……,还是先进来吧!家里面就这么一点热气,别都放出去了。”“谢谢。”声音甚是迷人的好听,没有让人产生一点厌意。但确实,就因为这开门的片刻。寒风塞满了整个别墅的角角落落,温度可感的由舒服降到了低冷。我很期待姐姐就因为这事狠狠的揍上爸爸一顿。“痛痛痛痛。”耳边熟悉的一阵惧痛,姐姐依旧是拧着我的耳朵:“还不快去添火!”果然,家里受伤的永远都是我。“我……打搅你们了吗?”“根本就没有这回事!”爸爸习惯性的把搭在脖子上的灰色围巾裹着小手说道:“这冬天也怪冷的。雪花,把我的驱寒酒拿来!”“用不着这么麻烦,给我随便拿点乡土烧就可以了。”“那就乡土烧吧!反正我的驱寒酒也是乡土烧,你要热一热吗?”“谢谢。”不卑不亢。陌生人耸立在门前,抖动了一下身上的半融的积雪说道:“没想到老天爷这次对我还挺客气的,临死之前还准我吃口好的。”“诺?你能治好他吗?”妈妈抱着弟弟,在摇椅上可怜的看着他说道。“还是那句老话……”爸爸淡默的看了我的满头白发,“神医难治,终生病。”“是啊!难治!”陌生人解开身上死死束住他的铁链,露出了身上细小的裂纹说道:“但对于这天,我早有觉悟。”陌生人又指了指着站在壁炉旁边,努力鼓风胁火的我说道:“你儿子怎么了?”“先天性轻度白化病,外加先天性心脏病,现在全靠心口的起博器活着。”“比我还要可怜呢!”爸爸并没有否认,只是微微叹息,摇头摆手说道:“谁教呢?万般皆是命吧!”“你怕死吗?”这个陌生人犹如死神那般神不知,鬼不觉的半跪到我身后问道:“或者,你想死吗?”死吗?姐姐以前曾向我提起过这个概念:从有到无,从可以到不能,从随便到无法,从美好到乌有。就如同我眼前的这团火光那般,燃烧过后留下的只有没用的灰烬,而且还死皮赖脸的堆在他们的记忆的壁炉内怎么抖擞都抠不干净。“想啊。”趁着我这根木头还没有留下太多灰烬,将我人生的火苗早些熄灭——似乎也好。酒窑里传来酒瓶碎裂的声音。这次难得爸爸第一反应不是心疼酒,而是踢了踢我的屁股说:“小鬼,你今晚又该挨揍了。”姐姐从酒窑里出来了,拎着酒跟夜宵的脸色阴沉。“看来我是说错话了,掌嘴,掌嘴。”陌生人绕着脸色惨白的一家,细笑着说:“但孩子不过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也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要来一口吗!(快堵上你的嘴吧!)”声音极小,爸爸从姐姐的懒人沙发里抽出烤肉说道:“现在趁热,晚了可就凉了。”妈妈看了看藏在姐姐懒人沙发里的东西,并没有多说些什么,抱着年幼的,尚且懵懂弟弟就回她的房间里面睡了。“几碟小菜,一碗酒。就这么把自己的一辈子打发了,似乎也不错啊!”陌生人回身跟爸爸一齐随意的盘坐在地上,陶碗里的乡土烧清洌。“你原本是可以那么做的。”火光照耀着爸爸的脸,脸上带着平时少有的微笑。“是啊!可我最后没有那么做。颠沛流离,最后连养活侄女——这点晚节都没保住。”“那不是你的错,错的是这个世界,这个——不给任何人活路的世界。”爸爸深深的给自己蒙了一口酒说道。“啊哈,啊哈哈哈哈!有意思,实在是意思啊!”陌生人在我们的面前笑的有许些放肆,被他强行摁在胳肢窝的我像极了一个能被他随手摁死的人质。“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般的狂妄。当然,当年我也曾和你这般狂妄过,偏执过。可我——又得到了些什么呢?”爸爸毫不在意的从肉串上撕下了一块肥肉,丢到嘴里颇为尴尬的说道:“您谦虚了啊!您干的事,全世界都欠一个响头。我不过只是比你更幸运一点而已,也更加不幸而已。我是活着,但我活着——也仅剩下这点点偏执了。”“你会为此付出代价,我向你发誓。”陌生人又给自己狠狠的灌了一口陶碗里的乡土烧,怒气冲冲的冲着爸爸说道:“我向你发誓!你一定会不得好死,你一定会遭报应的!!那一天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但他将夺去你现有!!!你的所所有!!!!”陌生人的反应有些惊心触目,竭斯底里。“我战栗且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爸爸摇曳着陶碗里的清酒,非常十分不屑的说道:“你觉得,我还有什么不可以失去的呢?”二人交盏,酒却不约而同的浇到了地上。“这一碗,我祭你。”他说。“那这一碗,我也祭你。”“啊哈哈,啊哈哈哈哈……”二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苦笑着,被他夹在胳肢窝里的我颇感碍事,但也只能尴尬的陪着干笑。“雪花终是没有等到春天,寒风亦无法被人温暖,冰凌也终将被人融化。”陌生人目光呆滞的摇晃着陶碗里的乡土烧说:“这三句话,就当是送你的坟钱,酒钱跟饭钱吧!”长长的血痕更深一步的从他的的身体里溢出,那里泵裂着血红的火花。“要走了吗?不再多吃两口吗?”“放心,我不会如你这般的死去。”他说:“你就慢慢的陪你的那偏执与无可救药一齐慢慢的在世界上烂掉吧!”陌生人喝完碗里最后一口乡土烧说道:“让你的乖儿子送我一趁,你没意见吧!”“求之不得。”爸爸特别不仗义的把我推出来说道:“我仅在门外目送。”“姐…。不,爸,救我啊!我会被冻出病来的。”试图负偶顽抗。“放心吧!外面不会冷的。”陌生人拎小鸡般的提着我说道:“令天就由我来告诉你,死是一种什么东西!”门外的风雪早已停下,大地银装素裹。复杂的世界在我们的眼中,单调成了雪白的冷色。“小孩,看着我。并好好的,活下去。”这一次,我看清了他的脸庞。从此,我穷尽一生想成为的英雄便有了脸的模样。他握着我的手,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他背着硕大的棺材低吟着包含了世间所有美好的歌谣。他的身体开始从血痕开始燃烧。没有滚烫,只有温暖。火焰包裹着我的手掌,我跟着他。在雪地里面,一步,一步,一步的漫步着英雄末路的悲呛。他在燃烧,在发光,他在崩溃生命一切。犹如干柴,像似灰烬。当那块血色的温热宝石在我手中不再燃烧时候。自以为是的年幼无知,竟无法认同它不过一块灰烬。耳边歌谣回声依旧,身后的爸爸跟姐姐跟了我们许久,正在漠然的哀默与合手祷告。虚伪,确又真诚至极。“爸爸,这是什么?”我举起宝石小声的问着他说道。“这是星命,是逝去者的血脉与过往,它选择与他意志共鸣的人,并给予希望。”爸爸把碗里余下的乡土烧浇到我手中的温热宝石上说:“但它没有选择你,它也不会选择你。因为你是一个废物,一个废物就该要有一个废物的死法跟活法。把你心底闪烁那点希望的火花,彻底踩灭吧!”冰冷的乡土烧把我周遭的寒冷重新浇醒,这个世界依旧冰冷。那时,温暖与光明虚幻如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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