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似是故人【下】(1 / 1)

(“郑四方,要不把你爹扔回这河里?”张子同提醒道。“反正‘水葬’和‘土葬’是一个样。”——“张子同,你狗日的居心不良!”郑四方怼道。“你想再捞一次,然后将我爹去做别人的爹?!”郑四方气呼呼的。“二十年前,我就在西塞山替我爹选好了地方。“那儿有白鹭飞,那儿有桃花流水。“那儿有肥美鳜鱼,而且遇到斜风细雨亦不想归。[1]“在那儿,他老人家肯定开开心心!”郑四方坚定地拒绝了对方恶毒的提议。“其实,我是担心你爹带着这么贵重的东西下葬,恐怕有人盗墓啊!”张子同一脸的诚恳,作着好心的规劝。“谁敢?!”郑四方脸上凶相毕露。“我知道了,一定要打断他的双手双脚,扒掉他们家的祖坟,再然后还要上房揭瓦!”郑四方眼珠子突出,发出了赤裸裸的恐吓。然后,在张子同的帮助下,他将杜布的身子从船尾移到了岸上。郑吉英则带着郑承运返回村里,叫了头牛过来。——“郑四方,你爹太沉了。“是将爹放在地上像拖石头拖起走,还是将他放到牛背上?”张子同问道。“这是我爹,不用你操心!”郑四方怼道。然后,杜布感觉自家双手被绑起。脸被蒙上。然后,自己被牛拖在地上往前走了起来。自己的肉身竟然被凡人拽起来走。一路上磕磕碰碰的。如果不是修士,而是凡人的死者,或许自己尸水者会流出来。——“郑四方,你要给你爹准确棺材、蜡烛和纸钱吗?”张子同问道。在拖动尸体的过程中,张子同陪着。他不仅捞尸,而且还做一些福寿生意。这样的增值服务,也会带来一些收益。“棺材不必,那个太费钱。”郑四方一边用鞭子赶牛,一边摇头拒绝。“弄个草席就可以了。“而草席我自己会编。“至于蜡烛和纸钱,那就算了吧。”郑四方一边走一边摇头。“我现在一穷二白。“再说,如果我爹活着,肯定不会怪我对他这样。“老子要是有钱,肯定会给他老人家办得风风光光的!”——牛发出了吭哧声。因为它在爬坡。杜布感觉自家身子正被往村边的西塞山上拖行。而自己尽量使用灵力,降低地面在行动中产生的摩擦力。“你这牛不给力啊,拖个尸还这么费劲!”郑四方不满地咕哝道。现在只有他一人。那张子同已经离开,去干主业去了。他说现在生意比较好。到了后面,就是生意上的淡季了。——“吉英、承运,快点!“等会埋了我爹,你们母子俩还是要哭几声的。”郑四方道。“嗯。”后面传来郑吉英母子俩细微的应答声。然后,牛停了下来。郑四方在手上吐了团口水。然后他挥舞起锄头,挖起坑来。杜布偷偷睁开眼睛,见到郑吉英母子俩远远地站立。郑四方将锄头挥舞得如同耍棍的高手,锄头舞出一片花影。其速度飞快。当然,他也是满头大汗。有这样的后天武艺修为,却如此下三滥,杜布感觉很是怪异。此人的个性或许与“牛厄智”内的“熊淌平”相媲美。——一会儿后,郑四方挖坑完毕。他过来拖杜布。平白无故地被人当作死尸给埋了,杜布有些不愿意,没有动用灵力配合。其身体沉重无比。郑四方的三番尝试皆是无果。“爹爹,我知道你怪我。”按照乡下的风俗,郑四方开始诉苦。“你怪我没有给你老人家送吃、送温暖,反而让你在村里孤苦伶仃。“你怪我没有给吃好的,反而给死鱼儿给毒得半死,还付不起医药费。“你怪我没有照顾好老婆孩子,反而让老婆客死他乡,女儿要卖身才能解决事情。“你怪我做事乱七八糟,你死了后我连个棺材也买不起。“甚至纸钱和香烛,我也没给准备。“可是……可是……可是,我这不孝子对你不是没这份心,而不没这份力啊!”郑四方还抽噎了几下。杜布弱弱的神识透出,觉得这小子肯定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可是,您哪知道,您儿子我就是闲不住!”郑四方声音大了起来。“世界这么大,我渴望去看看!“于是,我带着老婆孩子出门。“但事情并不顺利。“我们一家人颠沛流离。“爹,您不知道啊,您在家里过得苦,我家婆娘和孩子在外面同样过得苦!“后来,我一人到处漂泊,何曾过得顺畅?!”郑四方似乎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今天我要和您老分别了。“我跟您说句心里话,人活这一世上,活着比什么都强。“可活着也有活着的难处,有时死了甚至比活着强。“所以,您老人家选择了后一种方式。“就此,我不怪你。“但我想到您老人家还健在,我还想着那与我分别的女儿,于是,我就回来了。“但回来后,您却早半天弃我而去。“结果,我看到女儿还有孙子承运的开心,都提不起来!“承运是您老的孙子。“他会长大,也会娶妻生子,以后会子子孙孙好多好多。“您入土后,逢年过节地他肯定会过来看您。“以后,我死了,也就埋在您的身边。“这样,您在这肯定不会再孤苦伶仃。”——唠叨完一大堆后,郑四方又准备过来拖杜布那绑着的双手。“爹,看在儿子说过这么话的份上,您给我轻点行不行?!”在拖动前,郑四方再度念叨道。听到对方的念叨,杜布感觉很是古怪。对方不是自己的儿子。他的年龄足以做自己的叔叔乃至伯伯。但一切都是莫名其妙。而刚才的一番话,或许是对方情真意切。但自己也不想再多事。于是,杜布配合灵力,让郑甲方将自己给拖到了坑里。——郑四方累得出了一声汗。他在边上气喘吁吁。“承运,埋你曾祖的第一掊土,要你先来。”郑四方道。“不要害怕,你祖父会保佑你,保佑你妈。“你们未来会过得开开心心。“你会长得高大健壮。“你妈不再靠和别人睡觉来给我们家挣银子。“你一定会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郑四方喋喋不休的话语中,杜布感觉第一掊土淋到了头上。然后,大块大块的泥土倾泻而下。自己的身子被淹没。胸口上有泥土堆积带来的微微的压力。这样的压力甚至有稍稍加大的样子。原来,这是郑四方搬来了几块大石头压在上面,堆起了坟垒。——“好了,大功告成!“承运,给你曾祖磕三个头!“吉英,准备给你爷爷哭一场。”郑四方再度吩咐道。然后,坟头传来微微的磕头声。郑吉英哭泣了好一会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周边安安静静的。正式的丧事,这么快就结束了?以前在半山村,丧事可是热闹得很。敲锣、打鼓、吹喇叭。哭丧、喝酒、放鞭炮。这儿就那么简单,然后就结束了。杜布不禁想摇头感叹穷人的不易。——既然自己已经入土,那就干脆眯一会儿。自己长期持续的修炼,从来没有睡过懒觉。成为修士后,睡觉时间都很少。而晋升玉胎,在河里载浮载沉的滋味,也不是那么好受。至于说这泥土掩埋了自己,自己会不会窒息身亡,这肯定不可能。作为玉胎修士,自己哪怕十天半个月不呼吸,这样躺着都没事儿。杜布睡着了。他睡得很甜。坟头上,安安静静。到处一片安静。岁月全是静好。——突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杜布从深度睡眠中醒来。这脚步声有些轻快、疾速。它不似是中年男子郑四方的。它也不像半大小孩郑承运的。稍稍察觉一下,那脚步声应当是郑吉英的。“她独自一人过来干什么?”杜布有些纳闷。而他的疑惑,很快就能得到解答了。——“爷爷,对不起……”坟头传来郑吉英低低的啜泣声。然后,是她下跪磕头的声音。“您老人家死的时候没有棺材。“没有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上山。“甚至连纸钱、香烛也没有。“孙女没什么本事,无法多孝敬您老什么。“但您在生前是最疼孙女的了。“孙女和人睡了三晚,才弄了些香烛、纸钱过来。“现在就给您烧上……”然后是打火镰、点燃纸钱和香烛、以及再次磕头的声音。——醒来的杜布,只要稍稍运用灵力,就能将附近的情形尽数掌握。四百多米外的西塞山村,绝大部分的人已经入睡。狗发出了鼾声。鸡鸭伏在地上。现在已经来到了夜晚。在离这坟头二百多米远的地方,有人在抽烟、咳嗽。那是郑吉英的老爸郑四方的声音。他抱着孙子郑承运。后者正昏昏欲睡。而在离这坟头二百多米远的另一个方向,有人在轻微的呼吸。听其呼吸声,像是那以捞尸为主业的张子同的。而离张子同不远的地方,还有另一个人伏在草丛里。这人鬼鬼祟祟的,却是那被张子同和自己一起捞上岸的青年男子田淄文。“他俩大半夜的,来这儿干什么?”此时,郑吉英声音响了起来,开始诉说。——“爷爷,孙女香烛点了,纸钱烧了。“当然,我也无法确认您是我的真爷爷、还是假爷爷,但我还是将您当成自己的亲爷爷。“希望您老在那边想喝啥就喝啥、想吃啥就吃啥。“你不要老是吃咸菜、吃过夜菜,或是别人扔了的死鸡、死鸭、死鱼或什么的。”“孙女这一辈子,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就数娘和爷爷您最疼我。“您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都要让我吃好、穿好。“孙女、孙女、孙女好舍不得您……”郑吉英啜泣起来。——啜泣一会儿后,郑吉英继续道,“爷爷,您知道的。“爸爸虽然不是一个坏人,但也不是一个尽责的儿子、尽责的丈夫和尽责的父亲。“爸爸他爱习武,您送他去习练武艺,让他见过了外面的世界。“他的心早就不在这西塞山,而是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了。“他总是嘟囔着,‘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因此,在我十三岁的时候,爸爸就带着妈妈和我,离开西塞山,离开了您老人家。“我们沿着‘西塞山脉’和‘西塞河’,到了好多的县城和郡城。“那些县城和郡城真的好大、好热闹、好繁华……”听到这里,杜布没有料到,自己竟然又返回了尼罗,真是阴差阳错啊。——“爷爷,您也知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我们到了通南县城。“那儿什么都好,就是物价贵。“虽然爸爸节衣缩食,虽然爸爸、妈妈和我一起去做工,但我们临居牌引费用不便宜。“严俊工难找,而且也难做。“我和妈妈做过散工、准工、盲工……“爸爸做过挑夫、掏粪、守卫、打铁、马夫、泥水匠等活计,有机会也耍猴挣些散碎银子。“但这些工作价钱很低。“我们住的也差。“眼界是开阔了,但日子很不好过。“无论如何努力,钱都不够用。“我们住在破旧的租屋里。“每次回到租屋,我们一家人都灰头土脸的。”讲到这儿,郑吉英声音稍稍停止。附近又是一片安静。——过了好一会儿后,郑吉英又继续道,“有一次,爸爸不小心惹上了本地人。“他被打了,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我们在通南县城混不下去了。“于是,我们就听爸爸的安排,开始跑马帮。“妈妈和我在马帮里面帮忙洗衣服、做饭,顺便照顾东家的小孩子。“我们去过马园、罗儿比、木儿比、通连、通北等地。“这些地方可大了。“在去摩托罗的路上,妈妈给我生了个弟弟。“但弟弟身体虚弱。“更不幸的是,我们在路上被强人劫道。“爸爸和我们走散了。“我和妈妈、小弟弟一路颠沛流离,来到了摩托罗城。“到了县城,妈妈生病了。“她病得很重。“马帮也不要我们。“我们孤苦伶仃。“我们是一点儿钱都没有。“我……我……我……”郑吉英又啜泣起来。这一次,她啜泣的时间有些长。显然,郑吉英自己有什么难言之隐。——[1]【唐】张志和,《渔歌子》,有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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