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清楚，酒语我不懂。”程浩然帮陆淼擦净嘴边的酒，头也不抬地应付道。坦白来说，他并不讨厌张晓琪，但每一次与她相处时，他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与她不是一路人。虽然他们也算是朋友，但这种友情似乎浅尝辄止，泛泛之交之上，却远低于知心密友的程度，并且双方好像都没有再进一步的兴趣。“以前你可是什么都懂，怎么从海里捞出来之后还不懂酒语了？看来你伤到记忆不是装的啊。”张晓琪冷笑着咋舌道，“得想个办法帮你恢复恢复，不然以后跟你聊天倒是要凭空多出个壁垒来。”“不想聊天就不聊，不聊就不存在壁垒。”程浩然的额侧凸起青筋，张晓琪的挑衅在他的腹中点起了火，如果对面是个男人，他一定一个拳头打过去，绝不多废话一句，“你这么说话可就有点讨厌了啊。”听到他的警告，张晓琪不怒反笑。骄纵的笑声放荡恣意，引得周边诸多瞩目。“讨厌就讨厌，本来也不指望你们谁喜欢我。”她不以为然，玉音一漾，颔首酌下杯中的酒，反手一沾，淡然拂却唇上的残滴。望着她的脸，程浩然情不自禁得摇摇头：这疯癫的个性，配上这张美人面，实在是太危险了。这张如刺绣般精致的面孔，丹凤眼，柳叶眉，高挑的鼻骨下，小巧丰润的红唇宛如无意间落到宣纸上的一片花瓣，贴近些还能闻到一种奇怪的香味，像是香水，又不像香水，若隐若现，虚浮缥缈。饮下第二杯蓝色玛格利特后，她显然是醉了，单手扶额，皱眉缓了很久，才又高举起下巴，对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露出一抹邪艳的浅笑。程浩然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面前的女孩子由内而外地散发着成熟的气息，全然不像一个学生，也不像一位千金，倒像是风尘女子。虽然他早知道张晓琪为人疯癫随性，但这种尺度的形象还是超出了他对她原本的认知。但话又说回来，这副俾睨众生的姿态恐怕只有这张特有的华丽容貌才具有说服力吧。察觉到周遭异样的目光，陆淼警觉地挪了挪凳子，紧紧地搂住微醺的张晓琪，顺手扯了扯程浩然的衣角。程浩然点点头，离开自己的座位，贴到她们面前，与陆淼一前一后地将张晓琪围在中间，挡住那些眈眈的视线。“晓琪人不坏，她还给你治疗过敏的药呢。”陆淼说，“她只是不太会说话。”程浩然愣了下，旋即笑道：“我知道。药的事情多亏了她，不然我现在可能已经起疹子了。我刚才说话难听了些，但也没有什么恶意，你不要误会。”又说：“一会我把她扛到宾馆吧，她这样，不能让她回学校。”“我知道把她扛到哪里，但需要你帮我叫个出租车……”“不，不可以。”张晓琪这时爬了起来，不住地摇头表示抗议，“绝对不可以，我丢不起那人……”“那就到我们那住。”陆淼说，“我们那还有位置。”“不……你们那小地方，自己住都嫌挤，我可不给你们添乱。”她还是摇头。“那就给你开个房，到宾馆里住。”程浩然说。“宾馆……什么妖魔鬼怪都有。”“那你想睡哪？”能够想到的提议接连被拒，程浩然气从中来，“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再能喝的人也架不住连怼两大杯三十多度的鸡尾酒啊。穿得这么花枝招展，自己都不知道保护自己？”“酒语是……遇见最好的你。”“什么？”她嘴里含含混混的，程浩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黄色的爱情热烈，蓝色的爱情深沉。”“晓琪，你说什么呢？”陆淼也被她不着边际的话弄得满头问号，俯身问道。张晓琪兀自笑了会，趴在陆淼的耳边软语几句，便挣开她的手臂坐起来，大声叫了杯柠檬水，当着二人的面颔颌饮尽。“用不着这样，这几杯酒，你们张姐喝得下。”她轻傲地笑了笑，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少见的柔婉。合着这丫头是装醉。虽然被她骗了，但程浩然觉着张晓琪也挺有意思。之前见她总是一副浑身长刺的样子，以至于他从不敢主动与她亲近。他不禁想起自己初来乍到的日子，那时的海阳夜晚还有些小小的寒冷，现在竟然已经进入了盛夏时节。这几个月来，他一直泡在自己的社交闭环里，全然忽略了陆淼的朋友圈。听到她说晓琪、海恩的时候，也只是用不记得打个圆场，从未想要真正了解。她会不会怪自己冷落她了呢？但说到玛格丽特……他第一次知道这杯酒是在法国访学时，就在他们当时居住的公寓楼下，一家只在傍晚时分营业的小酒馆里。想到这里，他的内心痒痒的：要不要偷偷跑到外院见一下吴老师？……算了，他不认识自己。回公寓的时候，陆淼有些醉了。程浩然扶她到沙发边上，从水壶里倒了杯热水，轻声责怪道：“我上了一次厕所，你就又点了杯蓝色玛格丽特。喝这么多，不怕睡觉的时候难受么？”陆淼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咕咚咕咚喝下程浩然倒的水，说：“不多。一杯我替你喝，一杯喝我自己。”“说什么胡话呢？”程浩然看到她脸上的红晕，憋着笑问，“替我喝什么？怕我喝不到喜欢的酒，抑郁？”“程浩然，”陆淼忽然严肃起来，注视着他的眼睛，叫着他的名字正色道，“虽然你不能喝酒。但在我这里，我们也算喝了交杯酒了。你要对我保证，你穿越到之前的时空后，一定要追到我。这是你的任务，不可以逃避的任务。”程浩然续杯的手定在半空中，某处柔软的角落忽然被猛地一打：“说什么呢……”“我不想，我不想连记忆里都找不到你的影子。”陆淼的声音冷静得仿佛深夜的海上迷音，程浩然甚至听得到潜藏于后的波涛之声，“如果你为了结束这一切，与我保持距离。你记住，就算我不认识你，我也会记得恨你。”“淼淼。”程浩然想拉住她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她站起身，一步一摇进入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程浩然呆坐在沙发上，五味杂陈。“我怎么可能舍弃掉这么多与你的回忆？它们对你来说重要，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啊……”他喃喃自语，“但……与这些记忆共度余生，真的是你想要的么？”他进入下一个时空后，这些平淡温暖的回忆，究竟会发出怎样的光芒呢？曾经疗愈的瞬间，终有一日也会露出它的锋芒吧。程浩然打开卧室门，踮脚来到床边，见陆淼已经睡着，怕傍晚的阳光刺到她的眼睛，蹑手蹑脚地帮她拉上窗帘。正欲回到客厅时，发现自己的手被她抓住。他蹲坐下来，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手，不语。半晌，用极低的声音对她说道：“你看错我了，我是个顶自私的人，不让你记我一辈子，我不会善罢甘休的。”“那你会记我一辈子么？”“你猜？”陆淼的眼角滑下一滴晶莹的泪水，片刻，回应他道：“那下辈子我等你。”程浩然噎了一下。下辈子，你还是忘记我吧。“Jet’aime.”他轻吻她的手背，浑厚的声线在夕阳的余晖中微微荡漾。“我也是……”程浩然陪着，陆淼很快就进入了梦乡，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昏暗寂静的气氛让她如巨石压身，她慌张地跳下床，四处张望，大声叫着程浩然的名字。“程浩然！程浩然！”“你睡醒啦？”程浩然在厨房听到了她的叫喊，赶紧跑到卧室回应。陆淼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但还是笑着叹了口气，说：“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不见了。”程浩然扶她坐到床上，帮她理理凌乱的刘海，解释道：“我看到邮箱里有一封邮件，竟然是个外企的offer，说是在聘用非定期翻译，我看时间还挺自由的，薪水也高，就回应了一下，之后一直在厨房里。”“不会是骗人的吧？”陆淼有些怀疑。“我打电话确认了，对面说有人把我介绍给了他们，但未告诉我是谁。”“你在这个时空还有人脉？”陆淼大吃一惊。“我也不太了解，可能是我穿越到下一个时空之后认识了某位业内人士吧。”“连我都不知道？”陆淼还是不信。“你问我，我问谁啊？”程浩然笑了，“这些对我来说可都是未来啊。”“也对。”陆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凑近，嗅了嗅他的身体，“你身上好香啊，煮了方便面么？”“对，小泽给咱们好多方便面。现在都要半夜了，你中午只喝了酒，晚上也不吃饭。我想你该饿了……”咕噜噜噜。“它比我还着急呢。”陆淼的脸上又浮现出酒红，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自嘲似地说。“来垫一口吧，现在不宜吃得太多。如果还饿的话，早上再多吃点。”程浩然提了提她的脸颊，由衷地笑道，“好软啊。”“手拿开，臭流氓。”“你怎么说话越来越张姐味了？”程浩然打趣道。“要你管，”陆淼冷哼一声，坐到茶几边，将手贴到面碗上捂了捂，慨然叹曰，“半夜睡醒还能吃到有人煮的面条，这种温暖的感觉真让人珍惜啊。要是晓琪也有一个这样对她的人，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了……”“吃吧——”程浩然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拉得老长。“对了，淼淼，”他忽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报了个电话号码给她，“你认识这个号码么？”“不认识，这不是本地号码吧？给你打电话了？”陆淼噜噜地嗦了口面，说。“不，不是……啊，是给我打了个电话，但我当时在厨房，未听到，回拨的时候对面不接听了。”“是什么诈骗电话吧？”“谁知道呢？算了，不要想了，吃完就睡觉吧，明天我再打电话问问。”“吃完就睡，养膘啊？”陆淼被他逗笑了。“养点幸福膘呗，你还真别说，自从咱俩在一起之后，你胖了不少呢，看来我的投喂还是有作用的。”程浩然打量她一番，满意地啧啧嘴。“下次吃饭的时候不用说这么倒胃口的，提前谢谢您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