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莉嘉吹灭了蜡烛,示意肖不要出声。“都给我起来,站到外面去,靠墙。快!”卫兵们连续的喝骂声在走廊里回荡着。外面传来不情愿的嘟囔声。葛莉嘉从墙角捡起一件斗篷披在身上,回头看了肖一眼,走了出去。一队卫兵正在挨个房间搜寻。马尔萨的儿子与红背心也在其中,他们在走廊上扫视着这些平民。红背心一改平素沉稳的模样,双眼爬满血丝,额头青筋暴起,双手紧紧地捏着战斧,浑身杀气四溢。他的目光像从每一个人身上重重地碾过去一样,寻找着杀害他弟弟的凶手。“你们做什么?”只见一名灰袍老者赶来。他白色的大胡子一直卷曲延伸到耳边,拄着一根木拐,身后跟了两名壮硕的男人。一见来人,为首的卫兵头目稍微客气了一些,向老者点头致意。“罗斯特先生。昨夜,几名逃犯潜入了这里。我们是奉命来搜捕犯人。”“现在天刚亮,有的孩子们还在休息。”老者说道:“几个犯人算什么事?为什么要这么大的动静?”子爵儿子走了过来,同样满脸戾色,双眼肿胀。卫兵头目行了个礼。“怎么回事?”“马弗少爷。是罗斯特先生。”“哪个罗斯特?”“我就是。”老者抬头看了看马弗,忽然喉结翻动,向地上吐了一口浓痰。马弗双眼圆睁,咬牙切齿地刚要发作。一旁的卫兵头目赶忙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就是那个被放逐的罗斯特。”马弗闻言一愣,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向老者微微行了个礼。“先生,今天可不是什么偷鸡摸狗的小事。我的父亲马尔萨子爵,昨夜被残忍地杀害了。连同他的保险柜也一同消失了!这帮无耻的小偷,一次偷不成,第二次便连抢带杀。”老人闻言耸了耸眉毛:“马尔萨死了?保险柜消失了?唔,他和他的保险柜真可怜,谁说不是呢。”马弗一字一句地说道:“犯人现在就在这个老鼠洞里。我要求你们配合搜查!”“没错。而且犯人显然不只一个,我们怀疑他们的老巢在这里。”红背心四下打量着补充道。“哦?那么我就是这个老巢里最大的犯人?”老者爽朗地大笑起来,随后把眼睛眯了起来:“那么,你们还等什么?快来把我扣下!快!”“根据律法,窝藏犯人可是同罪!老头子,你以为我不敢劈了你?”红背心大吼道,双手拧得斧柄嘎吱作响。“根据律法,进入民宅应当有搜查令!抓人要有逮捕令!更无权利把无辜的平民赶出来,像市场里的鸡鸭一样供你们列队观赏!这个老鼠窝可不是只住着老鼠!”老者厉声喝道。“民宅?就这破洞……”马弗忍不住冷笑道。罗斯特双眉倒竖,仰头大笑。“破洞就不是民宅?难道里面不是王国的子民?就算是马尔萨这个不学无术的骗子,也不敢把贫民剔除人口序列吧?”“啊哈,按照他的伟大理论发现,昨夜他已经为我们的王国节约下一大笔资源。真是可喜可贺!知行合一的学者现在可不多了。”马弗近乎咆哮,刷地抽出佩剑,被卫兵头目死死地拦在身后。“文书已经到治安官大人那里了。这是杀人案件,我们有权先行调查。昨夜我们就已经封锁这里,但正是出于对您的尊重,我们仅是在入口等待犯人出来。”卫兵头目顿了顿,继续开口。“现在我们必须进去盘查。当然,动静可以小些,让该休息的接着休息。同时,外出的人必须经过我们的确认,否则犯人就有可能溜掉。这样您是否同意呢?尊重一下死者吧,罗斯特爵爷。”罗斯特抬眼看了看卫兵队长,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油腔滑调,以后也不过是害虫一只。”老者示意身后两人:“你们留下,帮这位大孝子找找所谓的犯人吧。”随后便转身离开。葛莉嘉回了房间,里面空无一人。她咒骂着把披风摔在地上。方才,她在远处听见了罗斯特与卫兵的对话。马弗的声音她永远忘不了。很快她就意识到,盗窃了马尔萨家的人就是肖。这个害了她的罪魁祸首,就在刚刚还狠狠地占了她的便宜。葛莉嘉忿忿地想着。一开始,她只是想报答他的安慰。近一个月以来她都不敢出去见人,只是躲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以泪洗面。容貌的毁坏对她而言是致命的打击,但男孩真挚的赞美存下了她心里将要熄灭的火种。她享受他爱慕的目光,但委屈与泪水也愈发涌上来。当肖伸出手时,她感到有什么明亮的东西在靠近她。然而这个男孩拒绝了她的挑逗,却又紧紧地拥抱了她,聆听了她的过往,欣赏了她的舞姿。他不像那些直奔她身体而来的男人,他对她同时保留了渴望与尊重,这让葛莉嘉的心涌起奇怪的感觉。然而也是这个男孩害得她被拷打、毁容。她感到矛盾与愤怒。此时房门忽然被打开,马弗与一名卫兵走了进来。看到这位子爵少爷的一瞬间,葛莉嘉就惊恐地跌坐在了地上。马弗先是一愣,随后面露狞笑。“好啊。怎么哪里都是你?上次果然我们父子是被你骗了,居然还好心把你放回去。”葛莉嘉双唇颤动,又惊又气又怕,哽得说不出话来。马弗越过葛莉嘉,把地上的毯子一把掀开,又一脚踢飞了化妆凳。房间光秃秃的,几无藏身藏物的地方。卫兵把地上的泥罐全部打碎,但里面只是些食物、盐和水。马弗扯开化妆柜,里面掉出一些化妆粉、口红与胭脂。“这些东西你还用得到么?”他嘲笑道。搜查一无所获,马弗四下看了看,便示意卫兵出去。他走到墙角瑟缩着的葛莉嘉面前,把她的下巴抬起来仔细端详着。女人惶恐地看着他。“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保险柜去哪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马弗“啪”地抽了葛莉嘉一巴掌。“里面的东西呢?”得不到答复,马弗又是狠狠地一巴掌。“里面的配方呢?”葛莉嘉像哑巴一样,只是怔怔地虚视着前方。“不错。那我们就再好好玩一次,然后我就把你剖开来看看里面藏着什么宝贝!”马弗咒骂着拔出剑,骑坐到葛莉嘉身上。“在你的脸上再添一朵花儿,身上也划几道,过程中你一定会更加……”忽然马弗听到头顶传来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下,紧接着他感到后背一凉。一柄匕首从马弗胸口穿出。他感到自己体内裂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浑身的血液都被吸入其中。他想要喘息但无法吸入一丁点空气。马弗的嘴巴以夸张的大小张开。刀刃被猛地抽出,尸体在葛莉嘉面前缓缓倒下。尸体身后站着的正是肖。火把的映照下,他面无表情,只有眼睛与手中匕首反射着红光。肖第一次亲手杀人。但此时他脑海里什么都没有想。当他躲在房顶夹角处,看到马弗进来时,杀戮的欲望就在其胸腔内膨胀。对葛莉嘉的怜爱与愧怍都化为对马弗的愤恨。当马弗再次压在葛莉嘉身上时,一切仿佛水到渠成,随着杀戮的冲动释放,杀戮的行为一并完成。愤怒在杀戮中转化为快感,肖没有感到任何不适、慌张或所谓的惭愧。那股冲动还在他体内奔流,握着匕首的手在不住地颤抖——兴奋得颤抖。他忍住再捅上几刀的冲动,将匕首收起,看向葛莉嘉。女人正望着他,眼神复杂。“我还以为你早已躲得远远的了。”“我……”肖想要说什么,但被打断了。“你是个骗子。”“你也没有问……”“骗子。你居然还敢碰我。”葛莉嘉死死地盯着他。肖像木头一样呆立着。他应该早点说出来。继而肖像是下了决心,将匕首丢到葛莉嘉面前:“没错,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不是因为去偷盗,而是因为我害了你,而且没有胆子坦白。”“我是个懦夫。来吧,我欠了你,如果你想要什么,我只有一条性命还你了。”葛莉嘉紧咬着下唇,一把拾起匕首,站起身来,走近了肖。眼看她将匕首缓缓举起来,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冰冷的刺痛感从他的胸口传来。然而刀刃未再前进。葛莉嘉将匕首丢到地上,痛哭了起来。肖睁开眼,轻轻地按住她的肩膀。“我知道,不要说了。”女人泣不成声,委屈又夹着一丝释然。“我们只是都走了不该走的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最后‘嘭’的一声,两个滑稽的小丑,为了各自的生活,在黑暗里碰得头破血流!这都是命运。”肖望着哭泣的葛莉嘉,这新年之夜发生了太多事情,看上去是命运的巧合。但他并不认同这一点,亦没有说出心中所想。当马弗拿剑逼问葛莉嘉时,命运在马弗手中;当肖挥出匕首的一瞬间,命运在肖手中;当葛莉嘉将匕首只是轻轻刺破自己的皮肤时,命运在葛莉嘉手中。“命运是人们自己选择的。命运表达了人的意志,尤其是手握武器的人,尤其是强大的人。”这种想法像一颗种子埋进他心底,此时的他尚不知道这颗种子发芽以后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