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昃不在?”颐康背着手,在大厅里来回走动,欣赏着周围的陈设。“你没有信守诺言。”伊若谴责地看着他。颐康深深看了她一眼,耸耸肩。“信守了又如何?”他反问,“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否则没人会怀疑到你。”伊若重重叹了口气。“我是为了绮罗。她差点背锅。顺便问一句,你一点不担心她吗?宫里那么多流言蜚语,你不会不知道吧。”颐康嘲弄地撇撇嘴。“宫里从来不缺少流言蜚语,缺少的是真相。”他说,依旧对绮罗只字不问。“你太冷漠了。”伊若责备道。“是你太天真了,小姐。”颐康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两手交叠身前,饶有兴致地瞧着伊若,“也许,正是你的天真救了你,换做别人,早就死一千回了。”伊若面无表情。“你在这儿,会连累雪狼堡。”她说。“你不也是吗?我是该死未死,你是已经死了,咱们都是阿伊达的眼中钉。”颐康说。伊若无语。颐康眨着眼睛瞧了她一会儿,忽然呵呵笑了起来。“你已经喜欢上南宫昃啦。”他洞察一切地说。伊若脸一热,“我喜欢谁,不关你的事。”“那是当然。”颐康不以为意,“不过眼下,这份感情不合时宜。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三天之内。”“三天。”颐康低声重复,“有点长,足以发生很多事情啦。”“什么事?”伊若警觉地看着他。他扶了扶眼镜,犀利的目光缓缓扫过大厅。“谁在那儿?”他大声说,眼底寒意一闪。丛叁从门后走出,垂头躬身。“见过颐康公子。”丛叁恭敬地说。颐康盯着他上下打量。“你知道我是谁?”“我曾随瀛公子前去庆阳城,有幸见过殿下。”丛叁回答。颐康点点头。“管住你的嘴,否则——”他威胁道。“我明白。”丛叁飞快地说,“城堡内仆人不多,蠢人倒不少。我虽不够聪明,却还机警。我相信殿下一定有需要我效力的地方。”“出去!别在这儿鬼鬼祟祟。”颐康板着脸命令。丛叁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从这点看,南宫昃可够粗心的。”颐康评价道,“这个人有些可疑。”“他是南宫瀛的人。”伊若低声说。“你知道?”颐康注意地看着她问。“我还没来及告诉他,等他这次回来,我就——”她的话被颐康打断了。“别急。这种人暂时留着,也许关键时刻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哩。”颐康漫不经心地说,“走了这么远的路,我累啦,小姐,能不能告诉我该住哪个房间?洗个澡睡一觉,会让我舒服些。”他貌似征求意见,实则旁若无人地穿过大厅,沿着楼梯径自向上走,伊若只好跟在身后。将颐康安顿在雪狼堡二层,伊若回到三层自己的房间。她坐在窗前,目光穿过黑黢黢的森林上方,向野狼岭方向眺望。她什么都看不清,也听不到。不知不觉中,夜深了。森林里传来几声野狼的凄嚎。她想起那只埋在地下深处的老狼,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三天过去了。南宫昃并未返回。颐康每天起床都在下午,午夜之前绝不回房,要么在大厅或者书房消耗时间,要么在城堡院落四处转悠,逗弄马厩里的马,和兵士闲聊等等。有一次,伊若看到他在后院和丛叁说话。期间,颐康始终望着别处,几乎不看丛叁,神色相当严厉。丛叁战战兢兢,目光闪烁不定。当天晚上,天快黑的时候,丛叁像前几天一样,赶着一辆马车离开城堡。入冬前,必须将送去镇上磨房磨制的面粉取回,储备起来应对漫长的冬日。面粉很多,必须分次搬运。老柯觉得白天不免引人注意,于是让丛叁晚上去。暮色中,伊若注视着丛叁的马车离开城堡,消失在大路上。忽然,她感到有些不对头,匆匆下楼,来到颐康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无人回应,房间里无声无息。她急忙跑到书房,随后进入大厅,到处都不见颐康的影子。在后院,她和刚从马厩走出的老柯迎面相遇,问他是否见到颐康,老人摇摇头,回答没看见。伊若的心沉了下去。“发生什么事了,小姐?”老柯问,白发在夜晚的风中拂动。“没什么。”伊若回答,勉强朝老人笑笑,转身,慢慢朝城堡后门走去。老柯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她的背影。过了许久,当马车辘辘声由院子里传入三楼伊若的耳际,她立即抓起一件外套披上,急匆匆来到大厅,看到颐康刚好从后门进来,一边走,一边拍打着沾在肩膀和裤子上的面粉。看见伊若,他站住了,仔细看了她一眼,立即明白了。“和我去书房谈。”颐康说,穿过大厅,朝书房走去。关上书房的门,颐康走到椅子旁坐下,“有事?”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随口问。“你去见南宫瀛了。”伊若说。颐康扬起眉毛。“你在监视我?”“我知道那辆马车是怎么回事。”“哈!”颐康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快速叩击着,“那就没什么好解释的了,小姐,基于某种巧合,你我又成了同谋。”伊若摇摇头。“我不是你的同谋。我不会为南宫瀛做任何事。”颐康点点头。“也许对你来说,这是明智的决定。”“他和你说了什么?”伊若问。“很多。”颐康含糊道。伊若仔细观察他,判断南宫瀛应该是给了颐康某种承诺,因为颐康此刻看起来情绪不错。“你打算为他打开雪狼堡大门?”伊若试探着问。颐康脸色一沉。“小姐,我虽遭追捕,却也是帝国皇子。”他不悦地说。伊若沉默了一会儿。“他问到我了吗?”“没有。”颐康飞快地回答,定定看了她数秒,“让你失望了?”“没有。”伊若平静地说。颐康笑笑。“你失望了。尽管你心里想着的人是南宫昃,可女人嘛,总是渴望征服一切男人的。”他无所不知地说。“你太武断了。”伊若冷淡道。“随你怎么说。不过有一点,你应该明白。眼下不比从前。你对他毫无意义,所以,不要抱无谓的希望。”颐康平静地说,“这么说虽然残酷,却总比刀尖实实在在地刺入你的心要好。南宫瀛是个政客,或者说他的追求是成为一名合格的政客。而南宫昃不同,他表面看起来冷漠蛮横,内心天真柔软,与政治扯不上半点关系,并且鄙视这些。”“你和他达成了新的协议?”伊若问。颐康瞥了她一眼。“你应该问的是,他是否撕毁了和我之间的旧协议。”“从你的脸色看,我判断他没有。”“不错。他明确表示不会,可我看得出,他还在观望。”颐康悻悻地说,“我猜,他在等阿伊达的回信,而阿伊达在等南宫昃的最后态度,尽管那态度已经十分明显,可她依旧不甘心。毕竟,颐坎刚刚即位,她不想协助南宫瀛出兵,避免引来国内其它领主的不满。帝国不干涉领主内部继承纠纷,这是惯例。”“南宫昃没有稳固的政治立场,也永远不会有。”伊若说。“这就是问题所在。”颐康眉头紧蹙。三天过去了,他该回来了。莫非出了什么事?伊若默默地思索着。这几日,她每到午夜,都站在窗前,朝着野狼岭的方向眺望。她期待着听到熟悉的马蹄声,楼梯上的脚步声,在脑海中勾勒他苍白的脸,漆黑的胡髭,额头的伤疤,想象指尖触摸到疤痕边缘的感觉。她清楚他迫不及待地前去野狼岭的原因。埋在城堡后院的那只老狼的尸体就是那老头儿,伊若确定。狼人。一个可怕的神秘世界。不过,因为南宫昃,她觉得一切没那么可怕了。“伊若。”颐康打断了她的沉思。“什么?”她抬起眼睛,茫然问。“南宫策的房间在什么地方?”颐康问,注视着伊若的脸。“四层。”“带我去看看。”颐康站起身。“看什么?”伊若不解地问,“自从他去世,没有允许,连仆人也不许上去打扫。”“所以才要去看看。”颐康狡黠地说,“我听说,他卧房有个秘密的套间,里面藏着一些东西。”“什么东西?”伊若问,心猛地提了起来。银刃。阿莉对她说过。一把经咒语施放了魔法的银刃。她一度嘲笑阿莉关于魔法之说,可眼下,她怀疑那的确真实存在。“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颐康朝门口走去,“听说,南宫策是躺在床上死去的,而且死因不明。”伊若无奈地跟在他身后。城堡里静悄悄的。大部分仆人都遣散了,老柯很少到楼上来,厨子和负责打扫的女仆应该在吃晚饭,丛叁在忙着搬运面粉,她不必担心遇到其他人。南宫策的房间在四层走廊尽头,门轻轻一推就开了,一股空气闭塞的陈年气息扑面而来。两人走了进去,将门关上。房间内光线幽暗。即便白天,朝向城堡正面院子的两扇窗,窗帘也从未拉开过。靠墙放着一张巨大无比的床,四周帷帐投下深深的阴影,枕头似乎有人动过,中间微微凹了进去,上面的阴影更深些。伊若瞥了一眼,想象着南宫策死去的情景,浑身骤然收紧。颐康看起来若无其事,脸却有些发白。他镇静地环顾四周,视线落在一扇关闭着的一扇小门上。他走过去旋动把手,然而门是锁着的,把手一动不动。他略一思索,回头看了眼,朝大床对面走去。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油画,依稀可辨画的是风语森林。他伸手在画框后摸索着,脸上渐渐露出失望的神色,缩回手时,不满地嘀咕了句什么。他再次环顾四周,眉头紧蹙。最后,他盯住大床床头的柱子不动,慢慢走过去,握住光滑的柱头轻轻一旋。半圆形柱头朝一旁错开,露出柱身上的凹槽,里面放着一把精巧的银钥匙。颐康拿起钥匙,朝密室走去。钥匙插进锁孔一拧,门开了。这是个更加幽暗的小房间,里面空空的,只在墙角立着一张高脚桌,上面放着一个雕刻精美的木箱,四角镶嵌着铁片,锈渍斑斑。一块坠着金流苏的红丝绒盖在箱子上。颐康揭起它,放在一边,手指搭在锁扣上轻轻一按,箱子应声而开。颐康望着箱子里面,渐渐出了神,嘴角浮现出含义不明的笑意。伊若先前迟疑不定地站在门口,此时鼓起勇气,走了过去。她看到箱子里放着一把精致无比的匕首,正如阿莉所说,手柄是合金的,匕首刃是纯银的。那银质因空气氧化,已经发黑,看着略显沉重,却依旧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震慑力,仿佛的确经人施放了咒语。它不像一把普通的武器,更像一个身形缩小的驱魔师,死去后静静躺在那里,额头烙着永不消失的魔法符号。那个沉重的木箱,就是它人间的棺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