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过去,雪狼堡风平浪静。白天,南宫瀛四处检查,将一辆辆投石车运送到外墙顶,训练兵士如何使用。兵士中有一些是他当初逃离雪狼堡时带出去的,一些来自帝国军队。少部分是临时征用的农民。他们对武器一窍不通,一有机会就想逃跑。两天之中,陆续跑了五个人,南宫瀛大怒。那日,他带着一队人马去城堡外的树林搜索,耗费了整整一天,却一个也没找到,晚上回来时,脸色有些难看。晚饭前,阿伊达盛装来到大厅。她穿着件湖蓝色丝光长袍,头发光洁地拢在脑后,坦露出纤薄白皙的双肩,每向前迈一步,裙底便露出纤纤玉足的银色鞋尖。南宫瀛刚从外面回来,脸色阴沉地坐在大厅里,瞥见阿伊达,立即站起身。“你今晚真美。”他目不转睛地凝视她。阿伊达微笑着,“你好像不太高兴。”南宫瀛悻悻地:“逃兵一个也没找到。”“阿博病了。”阿伊达说。“什么病?”“发热,咳嗽。”“我即刻命人去镇子上请医师。”南宫瀛转身。阿伊达拉住他,“已经请来了。医师看过,说是邪症。你知道,这城堡太古老,一定有些脏东西驱之不散。”南宫瀛有些不悦,“不会吧。““反正他没什么大碍,过几日就好了。来,别想那些烦心事。今晚,我们高兴一下。”阿伊达朝他灿然一笑。“好啊,”南宫瀛重新坐下,懒懒道,“开个舞会?可惜没有客人捧场。”他语气里的揶揄是明显的。阿伊达没理会。“听说,你父亲有把银刃。”“嗯。”“在哪儿?”“他房间的密室。”“何不取来欣赏一下?”“单为欣赏,我领娘娘上去就是。”南宫瀛蹙着眉头,“说实话,我不想碰那个东西。”阿伊达淡淡道,“你又不是狼人,怕什么?”南宫瀛默然半晌。“娘娘一定要我去拿下来吗?”“我听说,它不仅能测试谁体内流着狼人的血,而且它的手柄具有魔力,能指向邪恶的东西。我很想见识一下。”南宫瀛愣住,“我怎么不知道?”阿伊达笑笑,“现在不是知道了?”她缓缓环顾大厅,抬起头,望着高高的屋顶。古老的水晶吊灯低低悬垂,将地面映得光灿灿的,由于灯柱很长,大厅屋顶却幽暗无比,笼罩着神秘诡异的氛围。“你知道雪狼堡建了多少年吗?”阿伊达问。“很多年,具体不清楚。”南宫瀛索然道。关心这些有什么意义,他心里嘲笑阿伊达。“你知道这里发生过多少惨案,死过多少人?他们的灵魂是否还在屋顶徘徊,无法得到救赎?”阿伊达继续问,注视着南宫瀛。南宫瀛目光缩了缩,强笑道,“娘娘说这些的意思是——”“去把银刃拿来。它能协助你,驱散那些冤魂,让雪狼堡更加稳固。”阿伊达说。南宫瀛不以为然:“可它一直在雪狼堡,并未离开。”阿伊达意味深长:“去吧,瀛公子,你很快会明白的。”南宫瀛努努嘴,起身上楼。片刻后,他双手托着银刃,走下楼梯。阿伊达示意他放在桌子上。南宫瀛将银刃放下,退后几步,抱着双臂,蹙眉瞧着。精致的匕首静静躺在那里,镶嵌着黄金宝石的手柄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刃身的银色散发出阵阵寒意。它的出现,令璀璨的灯光黯然失色,仿佛蒙上了灰尘。“它哑巴了。”南宫瀛干巴巴地说,“在娘娘面前,它魔力尽失。”阿伊达看了眼四周,沉思道,“它应该有个方位。我记得当年是在——”“当年?”南宫瀛失声道。阿伊达看了他一眼。“你应该记得,当年你父亲是如何用它认出茉伊身份的。怎么,都忘了?”南宫瀛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哆嗦着。“那时我还小,记不得了。”阿伊达笑笑,“我第一次来雪狼堡时,正好有个驱魔师前来觐见你父亲,将这把银刃送给他。我当时藏在楼梯后,听见那个驱魔师说过,它银制的刀刃能试探狼人,手柄暗藏驱邪魔法,前提是必须有个准确的方位。否则,它永远处于休眠状态。”南宫瀛目光不安地闪烁着。“他在大厅里找了个地方,说那就是它的方位。这些年,这里有些改动,我认不出了。”阿伊达继续说。南宫瀛闷声道,“我从未听我父亲提起过。”“当时,我也就五岁左右。不过,我确定不会记错。”阿伊达在大厅内走动,目光到处搜寻。忽然,她的视线落在南宫策的画像下,久久停留。画像下有张四角小桌子,上面放着雪狼堡的微缩模型。那不是眼下的雪狼堡,而是数百年前,它新建时的模型。模型屋顶有个木制圆盘,边缘经无数人摩挲,光滑锃亮。此前没人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阿伊达盯视着,轻声道,“就在那儿。”南宫瀛走过去,将银刃放在圆盘上。两人围在桌子前,默默注视。灯光下,只见模型屋顶圆盘缓缓转动,犹如海上风暴中的罗盘指针,速度越来越快。期间,它缓缓停下。似乎在努力感知,托在上面的银刃手柄错动一下,又错动一下。两人脸色均一紧。当圆盘终于停止,完全静止来,银刃手柄所指的方向是后院,镶嵌在手柄末端的红宝石隐隐闪着猩红的光。“那是什么地方?”阿伊达冲口问道。南宫瀛思索:“应该是马厩。”“所有的马都在那儿?”“不。”南宫瀛顿了顿,“我们的马都在前院的公共马厩内。后院那个马厩很小,只有一匹马。”“谁的马?”南宫瀛沉默两秒。“南宫昃的。”“去看看。”阿伊达淡淡地说,上前拿起银刃,“有答案了。”两人离开大厅,一前一后,走进通向后院的走廊。此刻,伊若独自在马厩里,黑天使正就着她的手吃苹果。清香的果肉在它雪白的齿间咬着,汁水顺着嘴唇流淌,滴在地面。马厩内飘着苹果的芳香,马蹄轻快地踏着地面,发出的清脆声响。伊若背对城堡,全部注意力都在马身上,全然忘了周围的一切。南宫影和阿伊达朝这边走来,伊若完全没有听见。阿伊达和南宫瀛注视着马厩内的情形,脸色均起了变化。幽暗的灯光由棚顶投射,照着一人一马。大约是光线角度的缘故,远远望去,地面的影子相当怪异。人影与马的影子交叠,上半身几乎完全重合。于是,单从地上的影子来看,那是一匹半人马,边缘清晰。那情景怪异极了,也可怖极了。南宫瀛紧紧咬着嘴唇,脸色惨白。阿伊达脸上露出阴沉的笑意,抬起银刃看了眼,娴熟地摆弄着手柄。此刻,她身上的湖蓝色丝光袍,明媚的脸蛋,手中的银刃,漆黑的夜色,构成了一副奇怪的画面。“这是巧合,娘娘。”南宫瀛声音沙哑。“我不这么认为。”阿伊达飞快地说。听到说话声,伊若转过身,诧异地望着。认出来人,她忙在裙子上擦了擦手,上前行礼。“你在这儿做什么?”阿伊达问。“喂马。”“谁的马,你的吗?”“不是。”伊若略微迟疑,“我不知道是谁的。它一直在这儿。”阿伊达看了南宫瀛,意味深长:“你认为该如何处置?”南宫瀛喉结动了动,艰难道,“也许,只是马的问题。”“那好办。”阿伊达简短地说。“让人把马牵走吧,卖到镇子里去。”南宫瀛谨慎地建议。“你太优柔寡断了,瀛公子。”阿伊达缓缓说道。南宫瀛喉结动了动,沉默着。此刻,在黑暗中,手柄末端的红宝石亮的越发惊人,恍若里面着了火。“这匹马必须死,至于顾伊若——”阿伊达顿住了。“让她离开雪狼堡就是。”南宫瀛深吸一口气,盯着伊若的脸。伊若困惑地望着两人,目光落在银刃上,渐渐明白了什么。她回头看了眼‘黑天使’,发现它眼中温柔平静的神色消失了,代之以深深的恐惧。忽然,它腾起前蹄,身体直立,发出一声凄惨的嘶鸣,拼命拉扯拴着的缰绳。几个人闻声从前院跑过来,努力将它控制住。它虽无力挣扎,黝黑发光的肌肉却不住地打着颤,马蹄在地面狂乱地踏着。伊若眼里含着泪,跪下了。“放过它。”她抬头望着阿伊达,颤声道,“它只是一匹马而已。”“它沾染了邪恶,必须死。”阿伊达冷酷地说,“否则,会给雪狼堡招来祸患。”“它只是一匹马,不会做什么!”伊若恳求道,“娘娘,您多虑了。”阿伊达沉下脸:“顾伊若,我提醒你,你能活下来,已经是我格外开恩。”“那就让我代它死吧,”伊若立即说道,“放它离开,给它自由。”“让它去找主人?那个目空一切的狼人,所谓的森林‘狼主’?简直笑话!这是雪狼堡的耻辱!也是帝国的耻辱!”此刻,阿伊达的声音听起来完全不像她的,嘶哑,粗沉,歇斯底里。无疑,她恨南宫昃,那个从未将她放在眼里,高傲冷漠的男人。伊若望向南宫瀛,“求你,放过它吧。”南宫瀛恼怒而无奈,“你还是想想自己吧。眼下,你性命不保!”他仔细看着伊若。“我奇怪,伊若,你到底是人,还是——”他脸上浮现出困惑。“我当然是人,却不是你们这儿的人。”伊若凄然笑着,“阴差阳错而已。”“不用和她废话。”阿伊达盯着躁动不安的‘黑天使’,因兴奋,她的鼻孔像马那样翕张着,“怎么样,瀛公子,是你即刻处置它,还是我替你动手?”南宫瀛怔住,难以置信地看着阿伊达。“娘娘你——”阿伊达微微一笑,“你大概不知道,成为皇后之前,我是马场上的驯马师。当初陛下来马场参观,我俘获他的心,靠的可不只是这张脸。”南宫瀛干咽了口唾沫。那把银刃在她手中飞快地翻转,她漆黑的眼睛闪闪发亮,急切地盯着‘黑天使’。没人看清她的动作,只见黑暗中寒光一闪,‘黑天使’摇晃了几下,咕咚倒在地上。那把银刃几乎整个扎进它肌肉坚实的脖颈,只露出短短一截在外面。一名兵士上前猛地拔出。霎那间,鲜血喷溅,刺鼻的血腥气在寒夜中四散。伊若脑子里嗡的一声,瘫坐在地。兵士撩起衣襟,将银刃擦拭干净,恭恭敬敬呈给阿伊达。阿伊达接过,满意地垫了几下。“果然锋利无比。”她慢条斯理,掀起眼皮,扫了眼伊若,“这个丫头也——”“把她赏给我吧。”一个声音说。丛叁从围观的人群中上前一步,“丛叁!你好大的胆子!”南宫瀛喝道。阿伊达做了个手势,制止南宫瀛。她注视着丛叁,“你是那个底细吧?”丛叁躬身,“是的,娘娘。”“你想要这个姑娘?”“请娘娘恩赐。”阿伊达笑笑,“她父亲是昔日的国务大臣,帝国举足轻重的人物,你凭什么要她?”丛叁从容道,“眼下,她是罪人,是逃犯,连平民都不如。”“就算她身份低贱,毕竟也是我的人,你凭什么提出这个要求?”阿伊达慢条斯理。“凭我对娘娘的忠心。”丛叁说,“从前,我随瀛公子去过庆阳宫,见过娘娘。那时起,我就发过誓,这辈子到死都忠于娘娘。”阿伊达冷冷地盯着丛叁,目光闪烁。“你发誓,任何时候都将忠于我?”丛叁抬起眼睛,望着星空,举起一只手:“我发誓,至死忠于娘娘。如果违背誓言,就让星光化为利箭,万箭穿心。”阿伊达眼里掠过什么,思忖片刻,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伊若。显然,一个新的计划已在她脑中形成。“我倒觉得可以。”阿伊达看了眼南宫瀛。“娘娘!”南宫瀛脸颊肌肉微微抽搐,“丛叁如今虽是雪狼堡管家,可他毕竟——毕竟——”他说不下去了,颓然低下头。“管他从前是什么!”阿伊达断然道,“能为我所用就行。”她的目光落在伊若脸上,“伊若,我允许你活下去,不过,我增加个条件,跟了这个男人。”“不——娘娘!”伊若喊道,脸色惨白。阿伊达淡淡的:“就这么办吧。”丛叁大喜。南宫瀛上前一步,“娘娘,顾伊若是国务大臣的女儿。这么做,会让其他大臣心寒。”“心寒?”阿伊达用奇怪的眼神瞧着南宫瀛,“我开恩宽恕了她的死罪,谁会心寒?”南宫瀛鼓起勇气,“您把她赐给我吧,当我的侍女。”“那更不可以。”阿伊达正色道,“她没事就来马厩,和狼人的坐骑厮混,早已沾染了邪恶,怎么能当你的侍女呢?这么做,迟早会将邪恶带进庆阳。瀛公子,我劝你理智。”南宫瀛脸色阴沉,默然不语。伊若的嘴唇哆嗦着,哀求地望着阿伊达。“娘娘,我求你了。”阿伊达凝视着她。“伊若,这世上,没人能孤立地活着。即便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身边也要有几个心腹。这个心腹要么是夫妻,要么是情人。否则,没谁能为你死心塌地。”“不!我不要!”伊若低声喊道,泪水簌簌而落。阿伊达默默地站了会儿,“既然她不愿意,就先关起来,清醒清醒。“她转身朝后门走去。南宫瀛看了眼伊若,神色复杂。他狠狠跺了下脚,随着阿伊达走了。人群渐渐散去。丛叁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得意地瞧着伊若,后退几步,晃着肩膀,消失在黑暗中。‘黑天使’卧在马厩地上,早已停止呼吸。血在地面凝结,渐渐冷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