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的洞穴在野狼岭山角的一处断崖下。一簇簇茂密的灌木丛遮住了它,从外面很难发现。当然,这是对人而言,野兽就难说了。它们靠的不止是眼睛,主要是嗅觉。洞穴低矮狭小,容纳三个人有些勉强。不过,此时也顾不得许多。阿德将南宫昃放在地面的干草上,低头注视着。只见南宫昃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鼻息微弱。阿德解开腰间水囊,递给伊若。“你在这儿照顾他,我出去看看。”伊若忙问,“你去哪儿?”“去山上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阿德说,“我很久没和他们联系了。我猜一定发生了大事。”伊若点头,“你去吧。”阿德踌躇地看着她,“别怕。野兽惧怕狼人,它们经过洞穴口,就能嗅到气息,所以不会靠近。至于其它狼人,一般也不到这里来。”“我不怕,你放心去,我有这个。”伊若笑笑,露出腰间的合金匕首给阿德看。阿德看了眼,苦笑道,“我早就注意到了,一直小心着。那种刺骨的痛感,我到死都不会忘。”伊若意识到自己的粗心,有些歉疚。然而不知为什么,她常常忘了阿德是个危险的狼人。阿德叮嘱了一些事,便离开了洞穴。上午的阳光透过灌木丛缝隙,将丝丝缕缕的光影投进洞穴。气温渐渐上升,不像夜间那样冷了。伊若在南宫昃身边坐下,凝视着他的脸。那道可怕的疤痕印在白冷的额头上,看起来触目惊心。眉目漆黑。紧紧抿着的嘴角略微向下瞥,让那张脸的表情呈现出几分委屈,像个不被理解的孩子。伊若试了试他的脉搏,虽微弱,却沉稳,并无狂乱的迹象。在帝国大学,伊若的专业是法律,此刻毫无用处。然而她有个朋友在帝国大学医学院,她陆续学到了一些医学常识。她轻轻分开南宫昃的牙齿,观察舌尖。舌尖微微发蓝。她伸出食指轻轻沾了下,只略略尝了尝,立即感到天旋地转。显然,他服用了某种带有极强效力的催眠药。抽出匕首,轻轻划开他的中指。鲜血流了出来。她等那血流的速度渐缓,将伤口仔细包扎好,用斗篷将他盖的严严实实,依偎着他躺了下来。连着几天的奔波,她几乎没睡个囫囵觉。此刻,终于见到南宫昃,她的心安定下来。她紧紧握着那把匕首,立即睡着了。几乎毫无征兆地,她醒了。睁开眼,南宫昃正坐在她面前,漠然看着她。伊若倏地坐起,狂喜道,“你醒啦?”南宫昃:“你怎么在这儿?”“我来找你。你是不是服了什么药?还有,兰斯呢?”她急切地看着他,等着他回答。南宫昃喉结动了动,半晌才说了句,“你不该来。”他移开目光,瞧着别处,冷漠之极。伊若有些失望,转念一想,他一定是担心自己,所以才这样说。她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他任由她握着,不挣脱,也没有其它表示,仿佛那手不是他的,而是别人的。“你怎么了?”伊若柔声道,“这些天,雪狼堡发生了很多事。我不得不离开,前来找你。告诉我,兰斯呢?”“兰斯!”南宫昃低声道,牙齿咬得咯噔响,“兰斯!”伊若意识到什么,心一沉,“兰斯他——怎么了?”南宫昃脸色铁青,猛地站起身。他个子很高,洞穴低矮,让他无法站直。他的头撞在洞穴顶,泥土哗哗掉落,洞穴内顿时尘灰弥漫。伊若忙闭上眼睛。待洞穴恢复安静,她睁开眼,见南宫昃已经重新坐下,背靠洞壁,颓丧不已。“伊若,我是不是很傻?”他问,惨笑着。伊若摇摇头,冷静道,“你先告诉我,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南宫昃缓缓叙述。***那日,南宫瀛利用丛叁,掘开后院绞刑架下的石板,重新开启暗道,让潜兵悄悄进入,随后里应外合,雪狼堡轻松被攻克。兰斯说服南宫昃离开,在其它狼人以及狼群的接应护送下,进入风语森林,朝着野狼岭行进。马匹都在城堡内,除了徒步以外,就只能骑狼了。兰斯挥手招来一匹体型高大壮硕的灰狼,供南宫昃骑乘,自己骑着一匹毛色斑杂的瘦小公狼。抵达尼尔河畔,短暂休息时,南宫昃发现,无论狼人士兵还是狼群,数量都少了很多。兰斯也注意到了。“看来这段时间,野狼岭的狼族没了统领,正面临失去控制。”兰斯沉思着说。“很多狼人都走了,去了西边的大陆,“旁边一个狼人说,他叫岩,”留下来的狼人,好多以各族长老为核心,各自为政。”“前段时间,大长老在狼崖聚会所召集会议,前来参加的竟然不到半数,最后不了了之。”“那些失去控制的狼人,袭击人类吗?”兰斯问。岩点点头,“野狼岭周围的村落,人几乎都跑光了。”兰斯双眉紧锁,“奇怪,庆阳宫并未接到相关奏报。”“这方面奏报不多是因为,”岩有些难以启齿,“野狼岭的狼族长老留下的尿液气味,能让人类短暂失忆。而年长的老人,到死都想不起来了。”兰斯明白了,“在西部大陆,有些狼族也有这个特点。”南宫昃默默听着,有些困惑。今晚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尽管不算突然,却多少是个震撼。他的一切计划都因此而打乱了。兰斯注视着他。“我有个想法。”兰斯说。“什么?”兰斯从容道,“前些日子,我溜出庆阳宫,去风语森林各处查看,发现北境与帝国北方交界处有个小镇,叫离镇。”“它地处北境以西,南部是风语森林,东部是北境,西部与西方大陆接壤。”“最关键的是,它位于尼尔河源头,北抵一望无际的群山,周边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对于新崛起的狼族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盘据地。”南宫昃盯着兰斯,“你到底想说什么?”兰斯:“我想说的是,既然野狼岭聚会所难以伏众,不如弃之。我们去离镇,建造规模庞大的狼厅,宣告新狼主到来。”“这个消息会在顷刻间,传遍整个风语森林。”“届时,帝国,北境,乃至西边大陆莽莽丛林,那些失散在各处的狼人听到新狼主发出的召集令,定会前来。”“想想吧,一切都是崭新的,狼厅,年轻有为的新狼主。那将是多么令人振奋的场景。”兰斯陷入畅想,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眸却闪闪发亮。“可是,离镇属于帝国,有人类居住。你准备拿那些人怎么办?“南宫昃问。兰斯扬起眉毛,“让他们消失。或者,失去记忆?”兰斯嘲弄地笑笑,眼底掠过一丝阴霾。南宫昃摇头,冷淡而坚决:“我不能这么做。”“为什么?”兰斯立即问。南宫昃默然片刻,“我不能猎杀人类。我也不准你们这么做。”兰斯目光闪烁,“你是狼主,生在风语森林。而这片森林千年来,一直归野狼岭的狼族统辖。眼下,狼族没落,你负有重新振兴的责任。”因激动,南宫昃的脸微微泛红。“振兴狼族,不等于一定要和人类作对!兰斯,你别忘了,我身体里有一半是人类的血!我不能猎杀同族,正如我不能猎杀狼人,是一个道理。”“你那部分血液迟早会被狼族的强大基因吸收得干干净净,”兰斯冷冷道,“可若等到那时再重振狼族,怕是已经晚了。”“可是,野狼岭的狼族之所以能存续千年,不正是因为与人类秋毫无犯吗?“南宫昃大声说,“清除离镇人类的方式,等于一场血洗。尼尔河的水将被染红,这片土地的生灵将遭到涂炭。战火随即到来。这是一场不可饶恕的罪孽!”兰斯默然凝视南宫昃,忽然奇怪地笑了笑。“昃公子,你自幼在森林游荡,并未读过书。可眼下看来,你无需读书,便明白不少道理呢。”南宫昃面无表情,“我不明白什么叫道理,只是凭直觉行事罢了。”“是吗?”兰斯淡淡道,“与其说是直觉,不如说是你母亲生前灌输给你的。她爱上了人类,不惜隐瞒自己的身份,足见她倾向于人类。”“可是有一点,昃公子,你必须明白。”他上前几步,站在南宫昃面前。他微微倾过身体,脸距离南宫昃那样近,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天底下,所有道理都是讲给凡人听的。你不必信那些。理由是,第一,你不属凡人;第二,你没有选择了。”“战火?难道你惧怕人类掀起的战火?看看庆阳宫,不过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外加一个孩子而已。何足为俱!”“再看看那些大臣,除了俯首帖耳,惟命是从,还知道什么?”“只要你同意这个计划,我会倾尽全力帮助你。迟早有一天,庆阳城也将属于狼族。你会将整个帝国踩在脚下!”兰斯退后几步,安详地看着南宫昃。南宫昃吃惊地望着他。“你的野心真可怕。”兰斯耸耸肩,“我说过,我永远是您的仆人。仆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主人,荣耀属于你。”“那么,我再说一遍,我不同意。所以,你必须打消这个念头。”南宫昃沉声道。“那么,我们现在怎么办呢?”兰斯一脸无辜。“去野狼岭,以那里为核心,召集森林里的狼人。”南宫昃说。兰斯漫不经心。“他们不会听从的,心早已散了。”“张开鼻孔,睁大眼睛,嗅嗅河岸的风吧。它已经紊乱,再也无法传递新的信号。”“就在方才,狼群从雪狼堡四周聚拢,我竟然没察觉出来。这是何等可怕。”“想想吧,如果狼群不是为了救我们,而是为了除掉我们,这会儿,你我已经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哼!野狼岭聚会所,它只象征着昔日狼族的荣耀,如今的耻辱。”“从这个角度,那个老狼主遭到驱逐,已经是狼族开恩。他统领无方,本该被撕碎,连滴在地上的血都被舔舐得干干净净才是!”“他苟延残喘,竟然偷偷跑去见你,以昔日狼主自居,真是可恨之极!”兰斯说得飞快,因愤恨和鄙视,面孔扭曲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