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卷土重来(1 / 1)

南楼录 危余 3455 字 2022-10-15

(南楼听见外面吵吵嚷嚷,起了床,听见舅父带着赵叔在院子里和耶耶低声下气说话。嬢嬢骂他,“前几天南楼生那样重的病,你把赵得良叫回去了,家里一个帮手都没有,我跟你老爹差点没死在半道上。”舅父辩解说,他也不知道会有这档子事,所幸现在孩子无碍。南楼洗了把脸,在镜子面前细细打量自己,没有了那块诡异的红斑,她的眸子倒是显得透亮,中人之姿,即使没有那玩意儿,她也不算是个美人。嬢嬢却说,长得越来越像小狐狸了。她还说,南楼是她见过最漂亮的丫头了,十里八乡的女郎都抵不过她家这一只小狐狸。赵叔说,“缀衣恕罪,实在是啬夫那边事儿急,小人才没有提前说一声。”耶耶好脾气,“罢了,事情都过去了,以后断然也不会有那样的事了。”南楼想了一想,慢吞吞从屋里钻出来。院子里的人看见她都张大了嘴,愣了一会儿。尤其是舅父。“南……南……楼?”只不过几日没见,半个巴掌大的红斑就消失了,露出白白净净的一张面孔,任谁都惊奇。舅父握着南楼的肩膀让她转了个圈,“嘿,还真是南楼!”南楼早就猜到他有这样的反应,心里不知道多得意。晚间耶耶留他吃饭,赵叔在厨间打下手,嬢嬢抱着南楼坐在庭院的树下跟舅父下棋。下着下着,舅父忽然问南楼,要不要过几天去衢水乡过几天,舅母都想她了。还没等南楼说话,嬢嬢就接过话说,“你们打什么鬼主意我能不知道,南楼病没有好透,不去。”舅父继续说道,“南楼,你还气你舅母呢?”“哎呀,她这个人就是嘴坏,心不坏的。”嬢嬢说,“有些人嘴比刀子还利呢,怎么一句话就驳了嘴恶毒的罪孽了?”舅父面子上挂不住,说,“算了,不去就不去吧。”南楼记起来再过半个月是珊瑚姐姐的生辰。“珊瑚姐姐是不是还有些时候就到了生辰了?”舅父燃起一丝希望,“对对对。”“再过几天,我身子好利索了,去衢水乡过几天,正好许久没有见珊瑚姐姐和媛姐了。”珊瑚是二舅父的女儿,阿媛是四舅父的女儿,他们两家还有三个男孩子,南楼分别称他们彭程哥哥,凌哥哥和培哥哥,小的时候别的孩子害怕南楼脸上的印记,只有这几个孩子不怕,她常常跟在他们身后上山抓鸟,下水捕鱼,后来年岁大一点,才被耶耶纠着去学舍学认字读书。乡里很多孩子都只做农活,等他们长大,继续做农活,以后有了孩子,孩子也继续做农活。和他们不同的是,南楼其中一个舅父是三乡的啬夫之一,也算是一方豪民,加之他有两个妹妹高嫁,一个嫁去了邵京,一个嫁去了镐京,天子脚下和涂公之地,不能不说是天底下最富贵的两个地方了,舅父心气高,可一只脚跛了,镐京处处遇冷,无奈只好回来做一个小小的啬夫。他将希望寄托在孩子们身上,可珊瑚不爱读书,彭程也总是从学舍逃学,他知道一次就打一次,然而一点办法都没有。南楼将棋子收起来,耶耶叫他们进去吃饭。舅父说,“我来帮你一起收。”低声跟南楼说悄悄话。“你过些时日去,你舅母要是寻不痛快,你就忍着些,也……别和你嬢嬢告状。”南楼没说话,低着眉捡起地上的棋子。“你舅母她啊,心真好,不是个坏人。”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南楼只是点头。舅父便坐在那里不说了。南楼看他沮丧,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她想,自己怎么会真的恨她呢,嬢嬢说一个人嘴坏也是罪过,南楼不否认,很多时候,话语真的可以诛心,她多少次听见孩子们的嘲笑声,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难过,坐在同一个地方和那些欺负她的孩子们一起念书。舅母嘴坏,但要不是她当年救了南楼,南楼早就淹死了。有一年乡里大水,她正好去珊瑚姐家里玩儿,回来的路上那水漫过她的腰,她拼命往山上跑,但水比人跑得快,很快那洪水漫过她的肩膀,最后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南楼拼命呼救,四下一个人都没有。是二舅母骂骂咧咧从远处游过来,水流湍急,水中的乱枝割伤了她的手臂,但她仍旧往南楼溺水的地方游,到了她身旁,只见她一把拽住南楼的衣领子,把她往高地上拖。记得那时候,南楼只有七岁,但她记得清楚,二舅母是怎么无畏地救了她一命,夏日里穿的薄了,她还看见过她手臂上的伤口。所以南楼才说,她都知道。嬢嬢告诉她,那是她身为长辈该做的事,小辈落了水,听到了难道还能当成没听见?南楼觉得嬢嬢对这个儿媳妇成见太深,就因为她嘴坏,还时常与嬢嬢顶嘴,嬢嬢才会觉得她人不好吧。送走了舅父,外面的天都黑了,赵叔说驾马将舅父送回去后,再回来。耶耶告诉他不着急,这两天家里也没要事,山路不好走,明早上回来也成。嬢嬢开始给南楼拆发髻,“还有三年就及笄了,日子过得真快。”“嬢嬢,你记错了,还有两年半。”“我说三年就三年,你别插嘴!”南楼敷衍地点头,“是,是。”她手里握着那把伞,伞柄底下刻着“潜华”二字。“这不是董家那孩子的伞吗?”南楼说,“他留给我了,说是向我道歉的赔罪。”“呸,一把破伞,怎么弥补他们董家的错。”她低声叨咕,“送伞,这小子真不怀好心。”嬢嬢下手重了,扯下南楼几根头发。“嘶……”“弄疼你了吧,嬢嬢轻点儿。”“这不是一把破伞。”南楼说,“伞有名字,你看这里。”“潜,华。”“对啊,它叫潜华。”嬢嬢笑起来,“董秉实这孩子正事不干一件,捯饬这些东西。”南楼说不是的,“你看这把伞,不是新伞,而且上面刻的字已经很光滑了,一看就是老物件,而且伞骨上还刻了一行小诗,只是已经模糊了,看不大清楚。”“你爱怎么在下雨天打伞都随你,就是别在屋里打伞。”南楼问为什么?“你这把伞上有莲花,且是紫莲花。”南楼欲言又止,还是决定提醒嬢嬢,“这个……是粉莲花,嬢嬢,你是不是眼睛……”她一把拍在南楼头上,“小傻子,这是紫莲花褪色,成了这种不粉不紫的模样。”“是吗?”“你嬢嬢我啊,做脂粉的日子久了,各种花色我能不清楚?从前伞上染的这种紫色是从三兔草中提取的,日子长了褪色,就会变成你现在看见的这种颜色。”南楼不由得佩服起她。怪不得她觉得好像同平常的粉色不一样,颜色要深一点,但又不是偏红色的深。“是紫莲花,有什么说法吗?”“紫莲花是修成面见十方一切诸佛的手眼。”“那不就是吉祥的神花?”“你要这么想也没错,很久以前,兰溪乡如果男女双方情投意合,儿郎家便按照传统风俗去女郎家提亲。女子父母同意后,男子要携带一把画着紫色莲花的油纸伞去女子家,将伞放在堂屋神龛上。”嬢嬢没有注意到南楼的脸通红。董秉实说,他有一件事想要同她说,南楼问他,他却说,等过几年他再邵京定住脚,如果那时候南楼还没有丢掉这把伞,他再告诉她。“之后女子成婚时,她就要带着这把油纸伞,代表了未来的婚姻生活圆满幸福。”嬢嬢好像已经想到了南楼未来的幸福生活。转眼想到这把伞是董秉实送的,嬢嬢忽然就要丢出去,南楼急忙夺过来,“这是……这是要还给他的,他……说借我先用用。”嬢嬢问她真的?“那你刚才说是他送你的,给你做赔罪?”南楼撒谎不眨眼,“他说借我用,我难道就得还?”嬢嬢见她喜欢,“要是你想要,赶明儿让你耶耶买一把。”“不用了,等他来拿吧,董秉实回来的那天,会来拿的。”她笃定。“寓意这么好,为什么你说,别在屋里打?”南楼想起来问道。“兰溪乡这边,有几个村子,习惯用紫莲花油纸伞祭祀祖辈先灵,按照他们的规矩,是说希望先辈其阴间地位显赫,不受苦受难,可早日投胎转世。你在屋里打伞,容易把鬼引来。”南楼嗤之以鼻,“又不是祭祀的时候,嬢嬢你净吓唬人,我才不信。”说话间,关好的窗子扑一声被风吹开,吓得南楼一不当心把伞丢在了地上。“外面的风怎么这么大。”嬢嬢说着,走过去关窗。南楼则蹲下身子去捡那伞。猛一起身,起的急了,眼前一片漆黑,她晃了晃脑袋,缓缓睁开眼,门外竹林似乎站了一个人。竹叶被风吹得作响。等她眼前不再冒金星,那人却又不见了。“嬢嬢,你有没有看见……”“看见什么?”没什么,她说。是夜,衢水乡。“啬夫,夜深了,要不要多点一盏灯?”“叫夫人过来。”“夫人睡熟了,女郎们也睡熟了。”“罢了,不要叫她,让她睡吧。”他将信札一包,“速送邵京,骑最快的马。”“照例送到环玉馆?”“是,不要弄丢了。”“小人这就上路。”几日后南楼要启程去衢水乡了,嬢嬢照例是不去的,只有耶耶陪同。南楼上马车的时候膝盖猛地磕在一端,嬢嬢连忙上前查看,“小傻子,这都能摔了你?”南楼揉揉膝盖说,“马车上怎么这么滑?”嬢嬢打手一摸,是昨日她耶耶打芝麻油回来,不当心洒了一些在车上。她咒骂一句,“老蠢驴!”耶耶气愤不已,“生了气就叫她小傻子,叫我老蠢驴?”嬢嬢摆摆手叫他们上路,“在那边过两天就早些回来,我在家等你们。”见南楼临走还带着那把伞,嬢嬢叫住了她,“今儿又不下雨,带什么伞啊?”南楼揣着伞,“万一下雨了呢?”她要带就让她带着吧,耶耶这样说。“嬢嬢,我们回来给你带好吃的。”“谁稀罕啊。”嬢嬢回了屋。南楼坐在车头,阳光正好,晒了一会儿觉得头晕。马车已经行了一个时辰,从兰溪乡出去了。耶耶见她脸色不好,“进马车里面去吧,日头太毒了。”“耶耶一个人赶车,我不放心,我一坐马车就犯困,坐在里面不安心。”“耶耶还能掉下去咯?”南楼想说他已经年纪大了,连续赶六个时辰的车怎么撑得住,话到嘴边,“我就是不想一个人呆着,耶耶别赶我进去。”又半个时辰。日头更毒了。正午时分,蝉鸣正盛。南楼只觉喉间发干,呼吸急促,热风直往她头顶涌去。耶耶顾着赶车,未曾往她脸上看。从额间到鼻部,仿若万针刺来,她忍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捂住脸大哭。直到她哭出声,耶耶才发现她不对劲,拉住了马,停下车,“叫耶耶看看是怎么回事?”南楼不肯松开手,只觉从前红斑处针刺之感愈发,即使她捂住了脸,疼痛也丝毫不减。她从未感到这样的疼。纵使大夫给她刮刀三次,肌肤上腐肉丛生,也不敌这样的针刺,又好像是有人按着针尾,一根根从她脸上将一整根长针辗入。她只哭着喊疼。耶耶不知她是怎么了,只能将马拴住,带着南楼进马车后面慌手慌脚找从前治疗的伤药。但那时是因为她脸上有伤,现在脸上干干净净,哪里有什么伤口?再一看,南楼的脸上赫然出现了从前的红斑。耶耶颤抖双手,抚上了南楼的脸,“咱们回家,不去了。”南楼进了车内,避开日头倒是好些了。“没事,都走了这么一段路了,我只是一时不舒服,现在好些了。”耶耶坚决要回去。“珊瑚姐姐那么喜欢我,她过生辰要是我不去,这怎么好?”他再定睛一看,那红斑竟又消失了。难道是他看错了?可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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