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楼好像被梦魇着了。等她猛然睁开眼,才发现这并非是梦。那被她击打起的气泡中,水下荡漾着一个女子的面容。她的嘴角竟含着一抹轻浅的笑容。南楼想要奋力挣扎,她还没有回到兰溪,现在的她怎么可以窝囊地死在这个狗屁宗伯府。那女奴推她下来时,她说,在这个世界上,谁不是向死而生。可起初,南楼只是看见假山后面的那个女奴在很伤心地痛哭,她想起自己从前躲在草垛里哭完了才回家,不由得觉得同病相怜。她上前一拍她地肩膀,那女仆就朝着她洒了一把烟雾,粉末被南楼吸入鼻子中,很快她便昏昏沉沉站不住脚,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她见南楼倒下,没有直接丢入水中,声音太大,或许会引来宗伯府其他人,于是她像是浸布匹一样,将南楼慢慢沉入水底。在四下无人的夜晚中,南楼在水中清醒过来,她一遍一遍呼喊着“救命”,湖水不断往她口中鼻中渗入。直到精疲力竭,回应她的只有水波的声音。长时间地溺水让南楼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会死在异乡。她的神志渐渐游离。在某个瞬间,她仿佛游离了自己的身体,坠入了一个茫茫黑暗的世界。周围连水声也没有了。那是位于现实和异域之间的一个缥缈之境,没有光,只有无边黑暗,没有人对她招手。南楼脑海中不断出现兰溪的花草树木,流水高山,常常去学堂的那条崎岖小路,嬢嬢择菜的背影和耶耶下地拿起锄头。过往的一切都出现了。她反而出奇地镇定,轻轻地闭上眼睛,仿佛有乐曲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甘心,她就这样死掉,泡胀大的尸体被嬢嬢和耶耶看见,他们该有多难受。她想起自己拿石头丢尽粪坑,砸了董秉实一身屎尿,董秉实一直呕吐,想起嬢嬢哭着按倒她让大夫给她刮肉,那些眷恋过的人,此时比死亡迫近更令她难过。现在死去,那乏善可陈的短短十几年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她想起那只鸽子,不知它有没有飞到兰溪,嬢嬢有没有收到她的信件。那个帮她救了鸽子的人,长什么样子呢?她有些好奇。然后最后,她眼前只剩下阳光斑驳下,那个长廊尽头的女子,微笑着等她走近,不过她伸出双手,跑过来紧紧抱住了南楼。南楼嘴角一牵,就显出十分的满意。终究什么都看不见了。人之所以活得累,是因为自己总有些放不下的坚持。吸引她来邵京的不是金子铺就的城池,而是她。她从小到大也算吃了一些苦头,以为自己吃的苦够多就无所不能了。总能长大保护嬢嬢耶耶所爱之人。这一刻她才明白过往的天真,原来她愚蠢又脆弱。过了很久,她隐约听到一个人声,“南楼……”她想对那人说,别吵,我正在睡觉。可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隐约感觉有人在往她嘴里灌着什么,一半流进了喉咙里,苦涩不已。从嘴角溢出的汤药,顺着下巴往下流淌,狼狈极了。夫人用帕子帮她擦了嘴角,温柔利落。她想睁开眼睛看看是不是嬢嬢来了,可视线影影绰绰,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等南楼真正清醒过来,她已被换掉了身上的湿衣服。她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虚弱和疲惫,用力掀起眼皮,发现自己置身于母亲的院子中。她微微松了口气,慢慢移动视线向袅袅升起的香炉。忽有一双非常狡黠而天真的眸子凑在她面前,像是她的那只小鸽子。南楼定了神,才发现是南欣。她感到口干舌燥,南欣看穿了她,“母亲,姐姐是不是口渴?”被她这么一说,母亲连忙问南楼,“渴了?”旷野的风从院子外吹进来,把南楼原本就凌乱不堪的头发撩起来,露出她可怜脆弱的面容。母亲皱着眉,用勺子喂她一口口喝下。等她喝完了水,半晌才能听清楚自己被剪碎了一般的声音。“我是怎么了?”南欣道,“你走在水边玩儿,掉进湖里啦!”“是谁救了我?”母亲叫她不要着急,“你先休息,等你好些,咱们再去答谢不迟。”她努力回忆那个模糊的水下影。渐渐清晰成一个男子的身影,不是南骋。就在这时,南骋走了进来,收敛了适才的冷漠,说道,“人已经死了。”母亲就回头说,“你可以出去了。”南欣看出母亲在和南骋置气,想要打圆场,“姐姐刚醒,二哥哥,你过来看看啊。”“我还有事,恕不奉陪。”南骋退了出去,临走前目光却在南楼的脸上流转。南欣抿嘴,还想和母亲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她走出去,想跟在南骋后面解释。说母亲并未生他的气。但刚起身便被母亲叫住。她耍起脾气来,“您明知道和哥哥无关,为什么要将气洒在他身上?”“当真和他无关,你如何清楚?”“就算是岚夫人从中作梗,二哥哥也不会参与,你不清楚他的秉性吗,为了我和你,他做出了多少和岚夫人背对而立的事情。”“你想出去找他,随你,但你不要再回来。”“母亲我求你,别对二哥哥这样,也别对我这样,你以为只有她一个人难受吗?如若她真的死了,二哥哥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南楼翻了个身子,不想参与他们的谈话。她闭了眼,在想那人究竟是谁。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他为什么知道她在水中,又或者,像她们所说,他也是岚夫人的人。救了她的会是宗伯府的人吗?南楼忽然坐了起来,是他。晕倒中,那人似乎对她说话。“你怎么总是这样倒霉,不是丢了鸽子,就是险些丢了命,下一次见你,又要丢掉什么?”南楼想起来是谁了,原来竟然是捡鸽子的那个公子。还真是要多谢他。否则这一次当真性命难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