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郎的力气怎么敌得过两个正年轻力壮的儿郎,南楼被董秉实背在背后带走了。南楼伏在他身后,眼皮渐渐重了,但贪恋着一丝温暖,迟迟不肯闭眼。“董秉实,我想回家了。”他叹了口气,“等你病好了,我就送你回去,好不好?”南楼沉闷地抽噎,他背后湿热一片。“我现在就想回家,我想耶耶和嬢嬢了。”“放心,我怎么给你带出来的,就怎么给你带回去。”他承诺道。南楼问道,“你现在要将我带去你叔父家?”“不必担心,你知道的,他人好。”“那你呢?”“过些时日我要回东学了,不能带着你。”“为何?”董秉实道,“东学里的女弟子太少了,你混不进去。”“里面好玩吗?”“东学没什么意思,一群小老头天天吵来吵去,为了一句话都能动起手来,辱没斯文。”南楼忽想起来苏会,“你将我带回去,万一碰到苏会来,该怎么办?”董秉实觉得她杞人忧天,且不说苏会不常出府来他这里,就算是来了,也断然不会闹脾气。“放心好了,她不是那样的人。”南楼坐在一把交椅上忍住咳嗽。那小丫头在女郎耳边道,“是个头上罩纱的女子,看不清脸呢。”苏会登时恼了,“董秉实,你到底怎么回事!”“你现在是一日比一日胆大了!”“将来我们成了婚还了得!”……后来他是怎么和苏会说的,南楼不知道,叔父已经叫人将她带进院中休息,她回身看了一眼董秉实,只觉得他好像和自己认识的那个少年不大一样。在她面前的他和在苏会面前的他,还是很不一样的。她来董府以后,苏会常常来。可见董秉实并不了解女子。没一个女子愿意让他未来的夫婿和另一个女子相处,况且这个女子从前还和他颇有渊源。过了几日,智濯尚来拜访,带着南楼的潜华。她说多谢。智濯尚反而不好意思受。“我替她向你道个不是。”“没关系。”她说。“看在……看在我跳下水将你带出来,能否……不要记恨她?”“岚夫人么?”“是。”南楼摇摇头,“一码归一码,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但她害我,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让我受了一番苦,我这个人,有仇必报。”她丝毫不顾及地说。“我知道。”智濯尚回答,“董秉实说过,从前他哥哥欺负你,你剪碎了他过年最喜欢的花灯。而他欺负你时,你趁着他上茅厕的时候,丢去石头,溅了他一身屎粪...”他们身后幽幽传来苏会的声音,“什么,他吃粪了?”董秉实听罢很是恼怒,“你们……”恼羞成怒,转身就走。苏会的小手杖就在地上敲啊敲,清脆的木头撞击石板之声,跟在他身后,“你不会生气了吧?我开玩笑呢。”智濯尚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征询南楼的看法,“苏会……她不会因此就不愿意嫁给他了吧?“南楼咳嗽了一声,懒洋洋地回,“谁知道。”“你的病如何了?”看起来气色好了一些,智濯尚安心不少,那日见她,当真吓了一跳。南楼撑着伞,站在院子里晒太阳,“应该很快就好了。”像是很确定。两人正说话,见同样穿着青色衣服的董秉实和苏会走出来。怎么生了一场气,就换了一身衣服。苏会和他们两个解释,“我们穿一样的,走出去,旁人就知道我们是一家的。”南楼回身看了一眼董秉实,他正对着苏会傻笑。要是她能看见,想必会回以同样的笑容。南楼不懂男女间的情事,只觉得如果大多数男女能做到和他们这般,想必定能够白首。南楼很少见到董秉实对她真正生气的模样,他永远不在她面前大怒,装作生气的时候也只是想要苏会去哄哄他。他总是微微笑着看苏会的侧脸,眼睛如天上的星辰,璀璨耀眼。正看着苏会和董秉实玩闹,南楼低头喝茶,无意中却发现智濯尚竟托腮凝视着她。南楼慢慢收回和他相撞的视线。那边苏会打了个哈欠,董秉实便问他,“困了?”“嗯,出来久了,有些乏了。”智濯尚将糕点朝她手中放,“这个很好吃,是城中的木兰糕点,他们家做的最是好。”南楼不解,“你是给谁买的?”“你啊。”“为什么要给我买,哦,是因为我生病,多谢你了。”智濯尚觉得她只是年岁小,“是,生病了,是该吃些好吃的。”他微微低头问南楼,“是岚夫人亲自从你手里夺走了东西?”南楼说不是,“只是偶然看见她院中的一个女奴拿走我丢失的伞,我问她,她说是我看错了,但我想,她只是故意不给我,那就是我的潜华。”他说对不住,“她不是故意的,有时候她脾气是不好,喜欢折腾人。”“看起来你很了解你姑姑?”“是啊,她是……我爹的义妹。”“义妹?不是亲妹妹么?”智濯尚有些为难,“不算是,年少时,她在家中长大,后来跟家里有些误会,便离家了。”他说起她面上显得无比温柔,南楼觉得他很喜欢这个姑姑。她有些心虚,假如报复岚夫人,他会难过吗?毕竟他救了她在先。这邵京城的糟心事永远没有结束的一天,夜幕下的黑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前段时间她一个人睡在宗伯府的孤院中,只觉得度日如年,好像一具尸体,现在离开了,又觉得自己像是活了过来。董秉实留他晚上在家中吃饭,南楼坐在苏会睡觉的房间中串手链,这里的珍珠比兰溪的珍珠更圆润,邵京并不多海多河,也许是集天下珍宝于一城,才得了这些好珠子。全是苏会带来的,她知道南楼生着病还没好透,拿这些珠子给她散散心。过了半个时辰,苏会醒来了。她伸手在空中无助地摸着什么。南楼正想过去,董秉实已经推门进来。见苏会她没有穿鞋,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又帮她穿好了鞋。他体贴得让南楼几乎想不起从前他欺负人来多可恨。不过南楼反思自己过去,也是个任性妄为、自私自利的小孩子。她知道自己的诸多小毛病肯定不讨人喜欢。假如是她和董秉实在一起,他迟早有一天会恨起来她,再也不想见到她。前些时候,他对南楼说,董秉旸成婚了,是那女郎肚子大了起来,等不及他返回去了,所以他就只好等冬日里才回去。南楼还是讨厌董秉旸。董秉实没有为他开解,但他说起一桩旧事。南楼甚至记不清了。他说,有一次董秉旸从家中砍了一大束花,想要给她赔罪。但当他将花放在南楼必经的路上,南楼却踢开了花,他不甘心,跑过去非要把花塞到她手里,南楼便把那一束带刺的花狠狠地砸到了他的脸上。花刺勾住了他的脸,有几处渗出了血,但不甚明显。从那以后,董秉旸才变本加厉。南楼将珍珠收齐,站起身来,“有这事儿吗?我记不清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