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时,雨停了。尼尔河就在前方。过了桥是丁字路口,另外伸出两条路,分别通向庆阳城和北境国。路口矗立着三座哨塔,高约二十四五米。遇有紧急情况,顶部哨兵会将烽火点燃。届时,雪狼堡和庆阳城以及周边城镇,都看得到天空中徐徐飘动的红色烟雾。一队人马从通往北境国那条路缓缓走来。伊若的心提了起来:不会是南宫瀛吧。那队人马行进的速度不疾不缓,似乎并无敌意。南宫昃警觉地注视着,默默做了个手势,队伍停了下来。对方渐渐近了。最前面一匹高头大马上是个年轻人,十八九岁,英姿勃发。他身后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颇有王者气概。南宫昃催马上前几步,高声道,“请问是北境王吗?”“我是北境少主阿博,这位是我父亲,北境王郑卓。”年轻人大声回答,“请问您是哪位?”“还用问,定是雪狼堡新堡主南宫昃。”郑卓沉声说。南宫昃点点头。“王爷好眼力。”“猜也猜得到嘛,”郑卓平静地说,“这个路口通往三个方向,北境,庆阳,雪狼堡。一周前雪狼堡刚刚易主。公子带着这么多手下从雪狼堡方向而来,气质不凡,不是新堡主是谁。”阿博脸一红,眼中露出对父亲的钦佩之色。“这么说。”南宫昃微笑着,“王爷早就知道雪狼堡易主了?”“这几日,野狼岭的狼群深夜嚎叫不停,反复宣告风语森林易主。我可是嗅觉灵敏的老猎人。”郑卓自信地说。“王爷认识南宫瀛吧?”南宫昃试探道。“当然。南宫瀛是拥护颐康的人,我女儿绮罗和颐康自幼订有婚约。”南宫昃点头。“那么,王爷有意干预雪狼堡的事吗?”“公子打算弃颐康,拥立颐坎吗?”郑卓转而问,目光炯炯。“我不关心这些。谁是皇储,和我无关。”南宫昃冷淡道。“这很遗憾。不过也好,总强过多个对手。”郑卓说,视线落在伊若脸上,停留数秒。“这位小姐是——”“顾伊若,顾然的女儿。”南宫昃回答。“哦——”郑卓拖长语调,含义不明地笑笑,“雪狼堡的准新娘。”伊若脸微微一红。“王爷,咱们边走边聊如何?”南宫昃邀请道。“好哇。”郑卓爽快地回答。期间,北境人队伍里,一个容貌靓丽的女孩骑在马上,始终目不转睛地望着南宫昃。“绮罗姐姐,别盯着人家看,多不礼貌。”阿博取笑道。“我见过昃公子。”绮罗羞涩道,轻轻咬着嘴唇。“是吗?”南宫昃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我没有印象。”“七年前,我随父亲打猎时迷路,在森林里遇到狼群,救我的那个人就是你。”绮罗说。“小姐大概认错人了。”南宫昃冷冷地说。“不可能。”绮罗坚持,“我记得你这双眼睛,它很特别。”“此后,我再没见过那样黑,那样亮的眼睛,目光仿佛能催眠。那时,你脸上也有胡髭,和现在一样。”绮罗仔细回忆着。“我不记得了。”南宫昃望着别处,显得有些不自在。他苍白的脸泛起一层红晕,衬得眉目更加漆黑。“你回想一下,当时我穿着——”绮罗兴奋地继续说,却被郑卓打断了。“绮罗,不要冒失!你认错人了!”郑卓严肃地说。“怎么会!”绮罗委屈地抗议。郑卓转向南宫昃。“时候不早,咱们赶路吧。”“好。”南宫昃说,悄悄松了口气。两人策马在前,众人紧随身后。三岔路口通往北境的那条路,是雪狼堡领地的北部界限,向南则以尼尔河为分界。尼尔河从桥下经过,朝着帝国东南方继续流淌,穿过森林,最后进入漫无边际,人迹罕至的沼泽,一片无主之地。行至距庆阳城不到四分之一路程时,风语森林不见了,代之以平整的田野,路两侧布满方格状耕地。“我还是喜欢森林。”郑卓端详着路边,感慨道。南宫昃含糊地嗯了一声,看起来心事重重。郑卓注意地看了他一眼。“昃公子,你不觉得最近风语森林不如从前安静吗?”“是吗?”南宫昃茫然回应。“阿博昨天深夜打猎回来,经过一个废弃的村庄,看见一只老狼蹲在路中间,看上去凶狠极了。阿博朝它射了两箭,一支它避开了,另一支射中它的后腿。”郑卓说。“后来抓到它了吗?”南宫昃问。“没有,它跑掉了。”郑卓遗憾地说,“阿博年轻,急躁了些。”“他是去野狼岭打猎吗?”“是的,”阿博接过话头,“我最近常去野狼岭,那里狼很多。”“我听说死在野狼岭的猎人不少,要小心些才是。”南宫昃说。“我不怕。”阿博扬起年轻的脸,“我四岁就随父亲外出行猎,八岁射死第一只猎物,那是一头鹿。此后,从不曾有猎物从我箭下逃脱。”“很了不起。”南宫昃夸赞道。阿博自豪地笑笑。“可昨晚,儿子,那只狼从你箭下逃脱了。”郑卓安详地说。阿博脸一红。“昨晚不一样,父亲,那只狼很不寻常,既傲慢又凶狠。我猜它从前是狼王,因为老迈,王位被夺走,进而被驱逐。它就是一副王者的神态。”“胡说,哪有什么狼王。”郑卓不以为然。“是真的,父亲。”阿博忙说,“我经过村庄时,正是午夜。您知道,昨夜月亮很圆。那只老狼蹲在屋檐下的阴影中一动不动。那种镇静绝非寻常动物所有。它身上的毛是灰的,眼睛也是灰的,瞳孔浓缩成两点,目光亮得瘆人。如果此刻您和它对视,就会相信我说的话,它肯定是狼王。”“真可怜。它老了,又中了你的箭,估计活不长了。”绮罗在旁插嘴,一脸同情。“听说,有些狼是半狼半人,我怀疑它就是。”阿博继续说,“每个月的月圆时刻,它们或者变成人的形态,或者变成狼的形态。昨夜那只老狼的眼神,与人的眼神一模一样。如果此刻它以人的样貌出现在我们面前,我敢打赌,我们谁都看不出来。”“别说啦,真吓人。”绮罗娇声说。“怕什么,姐姐,有我呢。”阿博拍拍胸脯。“有你也不成啊,昨夜它就从你箭下逃走了嘛。”绮罗说,“不过,书上的确是这么说的,狼人会在月圆时变身。可那是来自西方的传说。”“东方早就有狼人啦,只是少有记载而已,”郑卓说,“我也听说过这些传闻,还未亲眼见过。”“它们会伤害我们吧?”绮罗担心地问。“看情形。”阿博说,“动物都有强烈的领地意识,你不侵犯它,它就不侵犯你。”绮罗想了想。“你方才说,月圆时刻,它们会变成人或者狼,形态互换,是吗?”阿博点点头,“是的。”“这么说,我们周围也许就隐藏着狼人呢,要等月圆时才暴露原型。”绮罗故作紧张地看了周围人一眼。阿博哈哈大笑。“姐姐的想象力稍一激发,就火花四溅。”他饶有兴趣地望着她。绮罗得意地笑笑。“下一个月圆时,阿博,你带我去野狼岭看看,也许能遇见它们。想想看,漫山遍野的狼人走来走去,多神奇。”绮罗的眼睛闪闪发亮。“行!没问题。”阿博痛快地答应。“我不准!如果是真的,太危险;如果是假的,太可笑。”郑卓严肃地说,“再说,绮罗,此去庆阳,你很有可能就此留在那儿,婚礼前不再回北境了。你比颐康还大一岁,今年二十二了,婚事不宜再拖下去。”绮罗嘟起嘴唇。“我不想嫁人。”“这涉及到国家,不是你想不想的事。”郑卓加重语气。“可是——”绮罗还想抗争,却在郑卓威严的目光震慑下,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只好紧紧闭上嘴唇,神色懊丧。“昃公子,你在风语森林生活过那么长时间,见过狼人吗?”阿博问。南宫昃简短回答道,“没有。”“也许见到过,只是当时你没注意而已。它们常常难以识别,就像昨夜,我确定那只狼绝对是人变的。不会错!”阿博强调道。“行啦,儿子,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我们还是说说别的事。”郑卓似乎察觉到南宫昃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昃公子,你今年多大?”“二十五岁。”“我没记错的话,你哥哥南宫瀛应该是三十岁吧?”“抱歉,我没有哥哥。从我有记忆的那天起,身边只有母亲。”南宫昃冷冷地说。郑卓哈哈一笑,不以为意。他扭头和近身随从聊着什么,渐渐与南宫昃距离拉开。两只队伍一先一后,朝庆阳城走去。伊若始终沉默不语。过了许久,她悄悄看了眼南宫昃,见他注视着前方,愁眉紧锁。“你相信那个老头儿的话吗?”伊若悄声问。南宫昃没有回答。“他左腿的确受了伤。”伊若继续说,回想着先前的一幕。“我不信!”南宫昃忽然下定决心似的说,“什么狼主,狼人,我什么都不信!”他扬鞭催马,不理会众人,独自向前跑去。伊若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一阵失落。此刻已经是傍晚,远远的,庆阳城高高的城门依稀可辨。伊若坐在马上冥思苦想,过去,眼下,将来,感到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狼人。在帝国大学图书馆里,这类小说可不少。她读过几本,里面关于狼人的说法不一。她对它们的存在持否定态度,然而此刻,她有些动摇。那老头儿看上去的确怪异。大地笼罩着轻烟般的薄暮。忽然,田野中窜过一个黑影。伊若吓了一跳,身子在马上晃了晃。“别怕,小姐,是野兔。”一个声音说。伊若转过头,见阿博正望着自己,目光倾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