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口,将房内映得雪亮。伊若睁开眼,感觉到走廊里的异样。那是一种奇怪的声响,尽管轻微,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雪狼堡至少有一百五十个房间,大部分无人,房门紧闭。此刻,伊若清楚地感觉到,一扇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就在三楼走廊尽头。她坐起身,见阿莉蜷缩在床前躺椅上,睡得正香。她披上一件外套,赤脚穿过房间,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走廊幽暗狭长,地面凉气袭人。在尽头的楼梯口,一道月光由门口投射在地面上。伊若悄悄靠近,屏住呼吸,探头望去。房间左侧摆着一张空荡荡的大床,挂着深色帷幔,床与窗子之间有个大梳妆台,镜面反射出月光,清晰地映着站在窗前一个人。是南宫昃。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凝视窗外,眼眸内有团神秘的荧火无声燃烧着,面孔微微扭曲。森林中传来群狼的嚎叫,一声之后,数声回应,此起彼伏。森林另一侧镇子里,午夜钟声铛铛敲响,震荡着森林。忽然,南宫昃倏地转身,疾风般穿过房间。伊若吓得脊背紧贴在墙上。他冲下楼梯,瞬间消失在黑暗中,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伊若朝楼下走去。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如鬼魅般穿行在古老的城堡中。在大厅,伊若见门外影子一闪,知道南宫昃已经到了院子。她轻手轻脚地靠过去,依着门框向外张望。此时,镇子里的钟声停了,狼群的嚎叫声渐渐平息。午夜过去了。南宫昃站在台阶上,颓丧地垂着头。过了会儿,他转身走进大厅,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楼梯。经过伊若身边时,一阵风穿堂而过,掀起她白色棉布睡袍的裙摆,擦过他的小腿。他浑然不觉,并未看她一眼。上午九点,伊若下楼来到城堡前门,见南宫昃正和老管家说着什么。看见她,他冷淡地点了下头。“你挺守时。”他说。“昨夜睡得好吗?”伊若微笑着问。“当然。”他用奇怪的眼神瞧着她,“怎么?”“昨夜,森林里的狼叫得特别响。”她说。“是吗?我没听见。”他僵硬地回应,转向老管家,“我走后,将大门关闭,任何人不许进出。”“放心吧,公子。”老柯保证。“我希望回来时,一切都和此刻一样。”“除非我死了。”老柯神色凝重。伊若从随从手中接过缰绳,将脚伸进马镫,费了半天劲也爬不上马背,脸窘得通红。南宫昃默默走过来,两手轻轻一托,将她放在马背上。“谢谢。”她低声说。他板着脸走开。队伍集合完毕,铁格子的城门闸吊了上去,大门打开了。“你不担心?”沿着通往庆阳的大路前行时,伊若故意问南宫昃。“担心什么?”南宫昃瓮声瓮气地说,望着前方。“城堡。”“不。”他简短回答。”那我父亲呢?”伊若问,“他若允许我留在庆阳。你会反对吗?”“看情况。”他横了她一眼。“我知道了,也许你认为留着我,会对你有所帮助。”伊若说。“我只靠自己。”他傲然说。“我不信。”伊若激他。“随便你。”南宫昃策马向前疾行几步,有意与伊若拉开距离。这是他保护自己的屏障,而昨夜他很可能在梦游。伊若想。道路两侧的森林在湛蓝天空映衬下,浩瀚而静谧。伊若轻叱身下的马儿,跟了上去,和南宫昃并肩而行。他仿佛没注意到她,并未说话。“这片森林真美,”她说,“可惜,后来被砍伐太多。”“你怎么知道?”他淡淡地问。“人类总是贪婪的嘛。”伊若掩饰道。他哼了一声算回答。“你在森林里长大,一定十分了解这儿,是吗?”伊若问,立即意识到自己触犯到一个敏感的话题,有些后悔。然而这一次,他没有恼火。“我了解它,胜过了解自己。”他深情地说。杂沓的马蹄声在森林中发出回响,仿佛潜伏着千军万马。伊若左右张望,不知南宫昃的伏兵藏在什么地方。然而他做了准备,这是无疑的,否则看上去不会如此笃定。她忽然想起南宫瀛痛骂弟弟的话:杂种。一个儿子继承古老家族的尊荣,另一个无端遭到驱逐,如同森林野人,这是为什么呢?也许,只有长眠地下的南宫策能给出答案。行至半路,天空阴沉,飘起蒙蒙细雨。前面的随从停了下来。“什么事?”南宫昃问。“公子,有个老头儿非要见您。”随从回答。“见我?”南宫昃神色诧异,“让他过来。”随从催马让开,伊若这才看到,路中央站着一位衣着不整,形容邋遢的老人。他右腿站立,身体倚着一根拐杖,蜷着的左腿上胡乱缠裹着破布,上面血迹斑斑。他相当年迈,灰白的眉毛胡子乱蓬蓬的,在布满皱纹的脸上连成一片,浑浊的眼眸紧紧盯着南宫昃,目光有些瘆人。“老人家,你找我什么事?”南宫昃温和地问。老人盯了他半晌,缓缓道,“公子是要去庆阳城吗?”“是啊。”“去那里干什么?”“觐见皇帝。”“有这必要吗?”老人轻蔑道。南宫昃微微一怔。“当然。我是雪狼堡新堡主,礼仪上应该这么做。”老人扫了眼四周,眯起双眸。“我倒觉得,公子应该去野狼岭看看哩。”他用力顿了顿手杖,下巴搭在手背上。“去那里干什么?”这回轮到南宫昃问了。“你拥有的比皇帝多多啦。”老人所答非所问,瞥了南宫昃一眼。南宫昃莫名其妙地眨眨眼。“老人家,你住什么地方?”“森林里。”“我让人送你回去,顺便带些吃的东西给你。”老人摇摇头。“不需要。我这一生,从不碰残羹剩饭,更未曾乞讨。”他神色傲然,犹如王者。“你的腿是怎么回事?”南宫昃问。“被蚂蚁咬啦。”老人蛮不在乎地说。“我让随从送你去雪狼堡吧,那里有最好的止血药。”南宫昃说。老人狡猾地笑笑。“雪狼堡那种地方,可不是我能进去的哩。”“为什么?”南宫昃问。“那是禁锢人的洞穴,我去了只会喘不上气,会发疯。”老人冷冷地说。南宫昃睁大眼睛,仔细打量着他。“你到底是谁?”老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凑上前,示意南宫昃弯下身子,在他耳边低语了句什么。南宫昃神色大变,直愣愣地瞪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不可能!”他大声说。老人诡异地笑笑,退后一步,身子靠在拐杖上。“二十年前,我就知道你了。”他得意地说。一阵微风裹挟着细雨,扑在伊若脸上。她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像狗被雨淋湿后,身上的皮毛所散发出来的。老人背对她站着,后脑稀疏的头发一绺一绺,湿哒哒地贴着灰白的头皮,紧紧握住拐杖头的双手骨节粗大,粗糙的手背上经络分明,长长的灰色指甲尖尖地弯曲着,里面黑乎乎的全是湿泥。浑浊的眼眸透出两点精光,紧盯南宫昃。“没错,”他缓缓点头,“眼睛已经开始变了。下个月的这个时候,迹象应该更明显。”他扫了眼前后的随从,威严地眯起眼睛,“嗯,没错。”南宫昃脸色惊疑不定。“如果没什么事,老人家,我们还要赶路。”他板起脸。“那就走吧,我倒不急于今天。”老人说,艰难地朝路边走去。“一个月后,嗯,应该是凌晨。”他自言自语,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他朝南宫昃以及众人威严地点点头,仿佛方才刚刚检阅过这支队伍,感到满意似的。“您保重。”南宫昃不再看他,催马向前。队伍默默行进了会儿,伊若终于忍不住好奇,先开了口。“刚才,他对你说了什么?”“没什么。”南宫昃若无其事地回答。“他不会说你是森林之王吧?”伊若开玩笑地说,想缓和一下气氛。南宫昃沉默着。“他说,”过了许久,南宫昃忽然开口,“他曾经是风语森林的狼主。”“狼主?”伊若脱口而出,“你是说,刚才那老人是狼人?”“管他是什么,我不信。”南宫昃低声嘟囔。伊若思索着。“可他为什么要拦住你呢?还有,他说了好多奇奇怪怪的话。”南宫昃缄默不语。伊若想了想,策马向前几步,探出头,去看南宫昃的眼睛。他瞥了她一眼,恼怒地蹙起双眉,眯起眼睛。“你看什么?”他不高兴地问。“没什么。”伊若若无其事地说。“看来南宫瀛并未进圈套。我们快赶路吧,务必天黑前到庆阳。”南宫昃说,催动缰绳。马儿撒开四蹄,向前跑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