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台位于庆阳宫东湖中央。亭台四周生长着无数睡莲。夏末初秋的夜晚,莲花台簇拥在亭亭玉立之中,朦胧飘逸,美到极点。伊若在宫墙夹道中消磨了半个时辰,迈着两条酸痛的腿,终于来到莲花台时,顾然还没到。一个年轻男人正与南宫昃闲谈。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斜倚栏杆,一副悠闲自在的贵公子派头。南宫昃换了身装束,一扫平日的粗野冷漠,竟然优雅十足。他明明看见了伊若,却故意装作没看见,自顾自和那人说话。郑卓一家人也到了。绮罗穿着雪白的纱裙,妆容精致。阿博和郑卓也都穿着晚宴礼服。阿博眼尖,一眼看到伊若。“顾小姐来了。”他高兴地说。众人的目光投了过来。伊若本想躲起来,等父亲到了再说,这会儿不得不打起精神迎上去。“姐姐怎么没换衣服?”绮罗惊讶地打量伊若。“来不及回府,所以——”伊若解释。“顾小姐担心离开庆阳宫会遭遇危险。”南宫昃大声说。伊若脸红了。“危险?”绮罗感到不解。“比如,我这个森林野人,会伺机做出什么无耻下流之事。”南宫昃自嘲道。“可是,你若想这么做,在雪狼堡的机会更多啊。”绮罗天真地说。“在雪狼堡,顾小姐不惜以死证明自己对南宫瀛的忠贞,所以我没得手嘛。”南宫昃拧着眉毛。伊若一脸难堪。若不是因为父亲,她真想立即逃离这里。那个年轻男人懒洋洋地靠着栏杆,朝这边注视着。这会儿,他忽然直起身,走到南宫昃身边,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老兄,我要是你,来庆阳的第一件事不是进宫,而是去顾府见顾大人。”“为什么,殿下?”南宫昃问。伊若这才知道这个年轻人就是颐康。“自然是为了接替南宫瀛,当他的乘龙快婿呀,”颐康笑眯眯地说,扶了扶眼镜,“根据帝国婚姻制度,联姻期间领主变更,双方可以协商对婚约重新确认。顾大人希望女儿嫁给雪狼堡堡主,管他叫南宫昃还是南宫瀛呢。”“总该征求伊若的意见吧,否则是对女人的不尊重。”绮罗严肃地说。颐康瞥了她一眼。“是的小姐。我发誓,任何时候都会尊重你。”他冷淡地说,走到长桌旁坐下,凝视着夜幕。此刻,回廊屋顶的琉璃灯盏已点亮,映着幽光粼粼的湖面。宫人陆续端上美馔佳肴。一个身穿黑色礼服的中年男人穿过回廊,匆匆朝这边走来。“顾然来啦。”有人说。顾然先向颐康躬身施礼,随后朝伊若走过来。“你没事吧?”他看着她问。“没事。我想回家。”她说,眼圈红了。“等宴会结束再说。”顾然威严地说,转向南宫昃,“这位是昃公子?”南宫昃默然躬身。顾然点点头,注视他片刻,朝颐康走去。“殿下,我已经五天没见到皇上了。您见过他吗?”顾然蹙着眉头。“急什么,总会见到的。”颐康懒洋洋地说。“最近大臣们议论纷纷,什么猜测都有。”顾然忧虑道。“要沉住气,顾大人,”颐康深吸一口气,眼眸发亮,“也许,今晚会发生什么。”“什么?”顾然茫然问。“答案。”颐康吐出两个字。伊若默默望着父亲,心里有些失落。和女儿相比,在他心中永远国事更为重要。忽然,莲花台骚动起来。阿伊达率侍女穿过回廊,盛装而至。“我迟到了。”她笑盈盈地说,“都是因为陛下的缘故。他本想参加宴会,却忽然头晕,不得不休息。”“陛下还好吧?”郑卓殷勤地问。“很好。”阿伊达在座首坐下,招呼大家落座。众人依次坐下。“颐坎呢?”绮罗好奇地张望。“他躲在寝殿不肯出来,正为那匹死了的小马伤心。”阿伊达无奈地笑着。寒暄过后,郑卓率先开口。“上次来,陛下曾提到立储一事,不知如今是否确定。”“还没有呢。”阿伊达说。“皇后娘娘对此怎么想?”郑卓问。阿伊达瞟了他一眼。“姐夫对靖帝国国事很关心啊。”她讥讽道。“绮罗婚事在即,国事也是家事嘛。”郑卓笑着说。“作为靖帝国的附属国,北境去年纳贡少了三成,陛下至今提起还十分不满呢。”阿伊达说。“连年大涝,粮食歉收,实在难以为继。”郑卓故作愁闷。“那就请姐夫专心治理北境,靖帝国这边就不必分忧了。”阿伊达冷淡地说。郑卓显得有些不自在。“娘娘,”顾然焦急道,“臣多日不得觐见陛下,以致诸多政务堆积。不知明日陛下可否得见?”“陛下染病,作为国务大臣,难道不能为陛下解难吗?”阿伊达毫不客气地说。“有些事情,臣属是不能代替陛下决定的。若立有皇储,局面则不同了。”顾然说。阿伊达端起酒杯,轻轻啜了口。“我也希望陛下尽快康复,省得你们这些大臣动不动就向我抱怨。我一个女人,哪里懂政治。姐姐,你说呢?”“是啊,女人是不懂政治的。”阿古香附和道,“我倒觉得,顾大人可以和颐康公子商量一些事情,因为——”“姐姐错了,”阿伊达冷冷地打断她,“大臣私下结交皇子属重罪。”阿古香一脸尴尬。“哦,我不懂。”她温和地说,瞥了眼丈夫。“娘娘,”郑卓正色道,“待帝国立储一事确定,恳请娘娘为绮罗和颐康公子主婚。”“听王爷的意思,颐康已经是皇储了。”阿伊达瞟了颐康一眼。颐康自顾自喝酒,始终不说话,也不看谁,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我何曾这么说过?”郑卓分辩道。“那就各论各的,别搅合。”阿伊达毫不示弱。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阿伊达放下酒杯。“颐康,前段时间你去西部诸国旅行,有什么见闻说来听听。”阿伊达对颐康说。“见闻很多,我想想,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呢?”颐康做思索状,“对了,在西方丛林中生活着一种动物,叫美洲豹。你们听说过吗?”他环顾众人。“没听说,也没见过。”郑卓说,“那是什么样的动物?”“看着像猫,但比猫凶狠得多。在我看来,这世上论美貌,能和女人相媲美的就是它了。区别是,它的美貌是致命的。”颐康弯起一侧嘴角,出神地盯着手中的酒杯,仿佛它是刚到手的猎物。“女人的美貌也是致命的,颐康公子。”郑卓玩味地笑着。阿伊达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我听说,你带回一个通灵师。”她注视着颐康,忽闪着睫毛。“是的。”颐康放下酒杯,“他叫兰斯,是西方最有名的一位通灵师。他有双高级猎犬的眼睛,能看到异界。”“他看到了什么?”阿伊达饶有兴趣地问。“藏在阴影里的东西。”颐康慢腾腾地说,瞥了阿伊达一眼。“他描述给你听了吗?”阿伊达问。“一部分。”颐康说。“比如?”“比如,”颐康故作思索状,“他曾于深夜前去风语森林,遇到群狼,和它们短暂交谈后得知,它们正在等待狼主归来。”“狼主,哈哈,有趣。”阿伊达笑着。“不过是群野狼而已,哪有什么狼主。”郑卓不屑道。“那可未必。”阿伊达说,“昃公子,你在森林长大,听说过吗?”南宫昃摇摇头。“没有。”“我很好奇,狼主究竟是一头狼,还是一个人。”阿伊达自语。“我猜,是人,”绮罗沉思着说,脸上露出向往,“一个具有非凡力量,异于常人的人。多浪漫啊。”“孩子,你脑子里浪漫的事情太多了。”阿古香担心地看着女儿。绮罗不服气地嘟着嘴唇。“颐康,你的通灵师还在宫里吗?”阿伊达问。“在呀。”颐康回答。“何不请他前来,让我们开开眼界?”阿伊达微笑着,目光扫过众人。“我担心吓到夫人小姐们。”颐康说。“如今社会,女人们也该有些胆识才好。”阿伊达说。“那就让他来吧。”颐康向随从递了个眼色。片刻后,一个人穿过回廊,朝莲花台快步走来。他肩披黑丝绒披风,兜帽向上拉起,遮住额头。他穿过回廊的脚步毫无声息,犹如黑夜疾风,瞬间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位是兰斯,西方通灵师。”颐康介绍道。兰斯躬身。“兰斯先生,听说你有双不同寻常的眼睛,说给我们听听,你都看到了什么。”阿伊达命令道。兰斯缓缓抬起头,兜帽下投射出两道令人心悸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我深夜在宫里散步时,看到宫里狼很多,至少有上百只。”兰斯说。“不可能!”阿伊达断然否定。“不是普通的狼,娘娘,是异界狼。”兰斯说。“这儿有吗?”阿伊达问。兰斯环顾四周,抬起一只手,指着一侧栏杆。“那儿就有一只。娘娘,它通体是黑的。”众人朝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一道细长的白色理石栏,在月光和琉璃灯盏交相辉映下,于地面投下浅淡的阴影。“兰斯先生,请拿出证据。”阿伊达毫不客气地说。“我会的,娘娘。”兰斯躬身道。“娘娘是否介意,在我演示之前,将灯光熄灭。”阿伊达做了个手势。莲花台暗了下来。黑暗中,月光犹如倾泻的银雨,沿着陡斜的亭檐如瀑飞般倾泻。兰斯朝亭台角落走去。站定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水晶球,托在掌心,朝着月光,举过头顶。他的嘴唇无声翕动,念着咒语。月光下,只见水晶球越来越亮。而令人奇异的是,月光竟然渐渐暗淡下来,直至被黑暗完全吞没。天地间一片漆黑,唯有水晶球散射出千万点银光,星辰般耀眼。伊若注视着,心跳加速。她眼角余光注意到什么,回过头,看到南宫昃缓缓站起身,眼眸亮得惊人,目光狂乱而困惑,与雪狼堡那夜完全一样。她猛地扯了下他的袖口。他如梦初醒,颓然坐下。当水晶球亮得几乎刺眼,忽然,不可思议的情景发生了:它在兰斯掌中缓缓转动,速度越来越快。地面出现数只狼的影子。它们或搔首挠耳,静坐窥视,或仰天望月,焦躁踱步。其中一只体型巨大的黑狼一跃攀上栏杆,探出头,无声无息地朝绮罗走去。她吓得一头钻进阿古香怀中,后者早已脸色苍白。“可以了,先生。”阿伊达声音异样。灯亮了。狼影消失,一切复归平静。“兰斯,你的确不同凡响。”沉默片刻,阿伊达缓缓说道。兰斯将水晶球揣进怀里,恭敬地低下头。阿伊达看了眼众人。“我很好奇,女士先生们,”她高声说,“最近,整个帝国都在为储位争论不休。也许,兰斯先生能通过天象告诉我们,谁是天命所在。你们想知道吗?”她乌黑的眼眸闪闪发亮,紧握酒杯的手指尖发白,坐着不动。整个莲花台鸦雀无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