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康和南宫昃关在书房里,两个人谈了很久。伊若猜得出颐康的目的。和南宫瀛偷偷碰面之后,对南宫昃试探,从中两方权衡,寻找最佳立脚点。毕竟,雪狼堡内外坚固,防线不易攻破。伊若怀疑南宫昃的手下,不少也是狼人。为了验证猜测,这个上午,她特意来到城墙上,假装散步,仔细观察他们。外墙约六米高,加上外墙下深约三米的壕沟,总体高度达到了九米。墙顶部很宽,足以容纳八个人并排行走。它四四方方地围着雪狼堡,中间隔着宽敞的院落。由于雪狼堡所处的中央地势较高,因此从外部看,能将二层以上纳入视野,加上内外墙体均为白色,更加宏伟。这种布局与帝国其它地方的城堡不太一样。一般城堡没有修筑外城墙,而是在主体上修筑哨塔,进行防卫。然而对于雪狼堡,这是必要的。在帝国,它的名气之大,足以引来众多关注,其中不乏贪婪觊觎之心;另一个原因是,周围森林广袤无边,野兽,无家可归的流民,监狱逃犯,盗匪等等,难以计数。有了这道城墙,在安定的日子里,雪狼堡定期开放,将那些流民安置在外院,提供食物,然后再让他们离开。那日,南宫昃一举夺回雪狼堡,是趁南宫瀛订婚典礼,率领兵士乔装贺礼宾客潜入,才不费一兵一卒。于是,如今进出雪狼堡,只能通过正门以及正门左下角的小门,而小门的钥匙,只有两个人有。一个是南宫昃,一个是管家老柯。一百五十年后,雪狼堡成为帝国赫赫有名的大酒店前,雪狼堡外墙全部拆除。理由很简单,作为公共设施,它十分多余,且影响一层视野。兵营就设在城墙上。伊若沿着石阶向上,来到顶部。一名巡逻哨兵看见她,行了个礼。她朝他点点头,示意他过来。“从这儿能看出去多远?”她问,仔细打量着哨兵。“光线好的话,能看到三岔路口哨塔塔尖。”哨兵回答。“是北境庆阳那个三岔路口吗?”伊若问。她发现那哨兵的眼神和那死去的老头儿很像,专注中透着冷漠。很快,他身上湿哒哒的衣服散发出狗毛淋湿的气味。而昨夜,曾下过一场雨。伊若感到奇怪的是,这种气味南宫昃身上却没有。是因为他的转变还未完成吗?“就是那个路口。”哨兵回答。伊若眯起眼睛,目光穿过森林上方,努力地望着,却什么也看不到。“我看不到。”她颓然说。“现在光线不好。”哨兵解释,“天黑后能好一些。”伊若明白了。“不错,天黑后能好一些。”她喃喃道。狼的眼睛比人更适应黑夜。哨兵等了会儿,始终戒备地瞧着她,不见有其它问题,便行了个礼,去另外一边巡逻了。这一侧,只剩下伊若一个人。天空阴沉沉的,随时可能飘起雨丝。她伏在一个城垛上,默默沉思着,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望去,是颐康。她强打起精神。“南宫昃呢?”“不知道。”颐康回答,走到她身边,望着周围。“你们不是在书房里谈话?”伊若惊讶地问。“早就谈完了,随后他就不见了。”颐康悻悻地说,看上去心情似乎不太好。伊若没说什么。过了会儿,颐康看了她一眼。“想知道我们谈了些什么?”“什么?”伊若随口问。“雪狼堡,还有——”他顿了顿,加强语气,“你。”“我?”伊若惊讶道,“谈我什么?”颐康笑笑,环顾四周,转而言道:“以雪狼堡之坚固,如果从外强攻的话,几乎不可能攻破。而内部物资储备之丰富,据我了解,足以支撑三年之久。想想吧,三年,帝国政局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这真是个值得思索的问题哩。”他修长的手指在石头上轻轻叩击,镜片一闪一闪。和南宫昃相比,颐康的身材显得瘦小了些。如果穿上平民的衣服,摘掉那副一望而知价格昂贵的金丝边眼镜,他会立即隐入乡野,与平民无异。而南宫昃不同,无论在森林深处还是熙攘的庆阳街头,乃至空荡荡的雪狼堡大厅,他永远引人注目。那张苍白的脸,乌黑的唇髭,或高傲或粗野,永远透着王者般的孤独眼神,让人很难忽略他。此刻,在了解一切,至少获悉大部分秘密后,伊若越发感觉到两个男人之间的不同,就像世俗之权与自然之权,一个觊觎一切,一个漠视一切。“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谈论我。”伊若冷淡地说。“谈论你的原因是,如果阿伊达和南宫昃翻脸,借口就是你。”颐康说。“还有你。”伊若接口道,“别忘了,你是逃犯。”“可这儿除了你和南宫昃,没人认得我。”“丛叁呢?你曾搭他的马车偷偷出去见南宫瀛。”“你是说那个马厩仆人吗?他以为我是南宫瀛的朋友,来观察雪狼堡内部动向的。”颐康得意道。伊若深深吁出一口气。“既然这样,我离开就行了。我不想因为我,给雪狼堡带来麻烦。”“晚啦。”颐康懒洋洋地说,“从南宫昃那天夜里用马车将你拉回来的一刻起,一切已成定局。”“一切?什么意思?”伊若注视着他。“我说的一切,是指雪狼堡的未来。”颐康说,“它正面临一场战火的考验。”“说说你的建议吧,”伊若直截了当地说,“你和他在书房谈了这么久,自然是为了说服他。那是什么?”颐康欣赏地瞧着伊若。“你很聪明,相比之下,绮罗就是不折不扣的傻瓜。如果让我选择婚事,我宁愿是你。”“不必选择,因为你和绮罗的婚事解除了。而我,”伊若的声音低下来,“有我喜欢的人。”颐康无无所谓地努努嘴。“我给南宫昃的建议是,既然他不肯站到阿伊达那边,不如倾力协助我。他总归是要有个选择的。”他向上推了推眼镜。“一味含糊立场,会让阿伊达恼怒。一旦帝国大军兵临城下,就算雪狼堡防守坚固,物资充足,此举却并非上策。所以,由我尽快联络帝国各地的力量,以雪狼堡为中心,即刻宣布独立。届时各地战事四起,阿伊达惶顾不暇,谁还记得你顾伊若一个孤女呢?所以,我们谈论你,是出于保护的目的。”“之后呢?如果你的计划实现。”“我赢的帝位后,将宣布,雪狼堡永久归南宫昃。除此之外,我还承诺将北境分一半给他。你知道吧?尼尔河发源北境,将那个小国一分为二,就以尼尔河为界好了。”伊若缓缓道,“和南宫瀛,你也是这么承诺的,对吗?”颐康脸一红。“伊若,你的确聪明。”他说。“如果南宫昃不同意你的计划,你打算和南宫瀛里应外合,将南宫昃再次驱逐,或者干脆杀了他?”颐康摇摇头。“我倾向于说服南宫昃。”他狡黠地瞥了她一眼,“此外,我还有第三个计划,与这两兄弟无关。”“那是什么?”伊若紧紧盯着他。“你认为,郑卓是个任人摆弄的人吗?”颐康意味深长地瞧着她。伊若脑子里快速捋了一遍对郑卓的印象,结论是否定的。“不是。”她坦承。“所以啊,北境将来面临两个局面,一个是被瓜分,一个是扩大疆域。如果你是郑卓,提前预判到这些,会怎么办?”伊若沉思了一会儿。“提前积蓄力量,以应万变。”她说。“不错!”颐康击掌,“所以,时间不能拖得太久,必须尽快决定,在郑卓还不够强大的时候。伊若,我和你说了这么多,你应该清楚我的用意所在。帮我说服南宫昃,尽快!否则,雪狼堡将有危险,而你,将彻底沦落为无家可归的孤女。至于我嘛,倒不担心这些。你知道,狡兔三窟,雪狼堡可不是我唯一的选择。”伊若思索着。颐康说的不错,目前,联合颐康的残余力量,宣布独立,这是保住雪狼堡,也是保住每个人安全的上策。可问题在于,南宫昃的心思难以捉摸。很明显,在人类的世界生活了二十五年后,突然发现自己是受到鄙视的狼人,对他打击不小。他的直接反应是,进一步孤立自己。“我尽量吧。”伊若低声说。“为了你自己,伊若。”颐康一字一顿。伊若摇摇头。“不。我不是为了自己。”颐康饶有兴致地瞧着她。“为了南宫昃?”伊若沉默片刻。“我不知道。”她勉强地说,“我只知道,不应该放弃。”“说得好!”颐康附和道。森林之间的大路上,这时出现一个身影,朝雪狼堡而来。他一袭黑衣,骑在马上,速度不疾不缓,似乎正边走边欣赏周围的景色。天空飘起雨丝,森林笼罩在白茫茫的雨雾之中,随风荡漾。随着那人离雪狼堡越来越近,伊若看到他身披黑色长斗篷,兜帽低垂,遮住半张脸。犹如中世纪幽暗天空下,踽踽独行的黑骑士。她定睛细看,忽听颐康忿忿骂了句什么。她回过头,诧异地望着他,见他脸色发青,目光阴沉。“怎么了?”她不解地问。“这回你高兴啦,”颐康看了她一眼,“终于有机会算算总账了。”他转过身,抱着双臂,悠然朝城墙下走去。伊若回过头,继续注视着那个人。很快,她认出了对方,心猛地一沉,体内每根神经都骤然绷紧。那不是别人,正是兰斯。雪狼堡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一辆马车与兰斯擦肩而过,离开城堡,朝镇子方向行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