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道上,刚自下朝的文武大臣们皆都脚步匆匆。除了个别极为相熟的几人,互相摆手打过招呼之外,其余人等均是低头不语,各自坐进自家的官轿,急急忙忙向府衙或私宅而去。任谁也不想在皇上眼皮底下,留一个结党营私的把柄。同朝为官,能爬到这般高度的尽皆为国之栋梁,亦都是老于江湖的一把好手,杀人于无形,自是每位朝廷大员必备之绝技。所以,防人之心自在一言一行、更在一举一动。头上已无乌纱的耿正,真正做到了无官一身轻。他刚下御阶,就摆手对着褚弘高声喊道:“褚少公请留步,老夫有要事相商。”说着,径自甩开两条长长的衣袖,迈着流星大步向褚弘快速走来。银须白发反着斑斑点点的阳光,竟让人看不出一丝被罢官后的颓态,一张红堂堂的脸颊上,竟还露着些许的笑意,反而显得整个人越发的精神矍铄、老而弥坚。“耿老!”褚弘转身,双手平胸深深一礼。“耿老?”耿正面上一愣,随即又露出更加灿烂的笑意。他忍不住回头,环视了一圈将脚步放慢的官员们。心中暗自佩服褚弘的机警应变,如若他仍呼大人,恐有对圣皇判处不满的嫌疑。耿正双手抱拳举了举,正声说道:“拖累少公接下这枚烫手的山芋,老夫诚惶诚恐。”褚弘微微一笑,平静的回道:“耿老谈何拖累,此事不过是圣上的一招围空填缺之术而已,倒是让耿老丢了官职。”“官职有个甚用,老夫年岁已高,必定要为你们这些后起之辈让贤。感念皇恩浩荡仍为老骨头留了恤银,这样回到府上,老婆子也不敢有什么怨言。正好无官一身轻,老夫可潜心研究那乾坤大阵!”“乾坤大阵?”“棋谱啊,哈哈哈……”耿正手捋银须仰天大笑。褚弘“哦”了一声,面上仍是淡淡地微笑,阳光下,一对深眸中竟闪过一丝羡慕。耿正向后望了望,背对着皇宫御道,向褚弘迈近了一步,身子前探压低声音问道:“此事,青瑶公主如若知晓后,会不会怪罪老夫?”褚弘听完,微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回答。耿正直身长吁一口气,低声叹道:“可怜青瑶公主在圣皇面前恩求良久,才把你调往刑部,本以为远离大理寺后,少公的心情自会愉悦一些。而今,却又无奈接下这个案子,真是枉费公主一片苦心啊。”褚弘并未接过耿正的话题,而是微笑着拱了拱手,平静地说道:“前事已往矣,褚弘还有要务在身,改日必登门向耿老讨教棋技。”眼见褚弘就要告辞离去,耿正一把将他衣袖拉住,正色地说道:“老夫有一人要举荐于你,定能助你侦破此案,林十三!”“丽竞门的林十三?”褚弘不禁面上一怔,不知辞官离开大理寺的耿正,缘何推荐一位丽竞门的刀客,而且还是一位投奔大唐的胡将,在阵亡前所留下的遗腹子。耿正见褚弘犹豫,双目微眯低声的问道:“怎么,少公觉得他是蛮夷之后不可用?别忘了林十三是丽竞门的人,圣皇都敢用他,少公难道还有所顾虑?”说完,径自邪魅一笑转身离去。望着他的背影,褚弘心中微澜顿起:一个主管审案的大理寺,一个主复核定罪的刑部,却要加进来一个由圣皇亲自指挥的刀客。这般组合,难道是耿正在暗示自己,要如何着手这个案件吗?圣旨刚下,势力纠葛就已开始慢慢浮现,看来此案并非表象那般简单,其背后定隐藏着更多刀光剑影。就像阴沟旁幻起的那片刀影一般,狠戾而无情,刀刀见血、招招取命。躺于地上的几名乞丐,连惨呼尖叫的机会都没有,均被一刀切断咽喉,瞬时在雪地里喷出一片红雾。林十三将手中滴血的环首刀,在空中优雅的划出一个圆弧后,双手高高的举起,歪着头、坏笑着向前不断逼进。几名手握利剑的乞丐,护卫着一名中年男人在不断的向后撤退。再往后,就是阴沟的终点:暗湖。整个皇城的污秽之物,经过脏水的冲刷,全部汇聚到了这里。时间久长,就慢慢形成了一片隐于杂草下的沼泽。天热之时,此地方圆十里臭不可闻。而且,湖中会时不时有腐尸出现。就连缉凶查案的大理寺不良人,都不愿到此地刑尸办案,所以坊间皆传,人死在了此地,就相当于坠入了无间地狱,不但冤情难以昭雪,甚至魂灵都难以往生,此湖是人间的至暗之所。被护卫的男人,惊惧的回头望了一眼暗湖。虽然此时天寒地冻,湖面上已没了杂乱的水草芦苇,但浮冰的缝隙间,仍旧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林十三!你个不拿俸禄的刀客,即便杀了我,你也不能加官进爵!又何必为了名娼妇这般咄咄逼人、以命相拼,你如此这般!究竟是为了什么?”男人的声音明显因惧怕而颤抖。林十三勾了勾嘴角,坏笑着回道:“为了正义!”“狗屁正义!世间若有正义,你还能只是刀客?”林十三轻笑一声,并未否认,只是长刀猛然一个前劈。紧紧贴在男人面前的乞丐,瞬时自肩膀到腰部被刀斜劈为两段,热气腾腾的鲜血和脏腑,径直喷溅了男人一脸。其余的乞丐见状,一跃而起,纷纷挥剑向林十三攻来。瞬时,一片剑网笼住了林十三的身形。男人惊恐的抹了一把面上的血迹,怨毒的骂道:“砍死他,快给本官砍死他,事成后赏黄金百两。”林十三冷笑一声:“贪污的藏银还是留给爷吧!不过,你不该找这几位送死鬼,因为他们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刀影横飞,血肉落于白雪之上,竟显露出几分诡异的美艳。男人的一足,已退至暗湖的浮冰之上,他尖利的高声喊道:“唐律,醉酒误杀艺妓者,流放三千里!罪不至死!你林十三胆敢杀我,你就违背了唐律!”“唐律?嘿嘿……爷就是唐律!”“黄金!对,黄金!你林十三杀了我,就永远别想找到黄金!”“你忘了,爷是为何找你?”男人惊惧的双眼,满是绝望。他心中暗自后悔,后悔酒醉时不该胡言乱语,不该说出自己贪银之事,更不该将藏金之所,蘸着酒水写在自己怀中娼妇的裸背之上。一时恣意忘情,竟招来杀身之祸。“怎么?后悔杀了丽娘?”林十三的嘴角弯起,脸上满是不屑和嘲讽。“是!我后悔!后悔酒醒后,才将她推下悬楼!后悔给你这叛将的孽种……”长刀挥出,正午阳光之下,一条血迹隐于暗湖之上。林十三幽幽的说道:“你,才是我的俸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