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奇说:“宝宝姐姐,你带我到这里干什么?”
李宝宝说:“我带你到一个山洞里看好玩的东西。”
杨思奇跟她走进了山洞。
山洞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李宝宝拉着他的手,进入山洞后,说:“效能弟弟,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捡点干柴来,点着火,就可以看到好玩的东西了。”杨思奇不想待在这里,也不想看什么好玩的东西,只想回家。可是,他怕针,针就藏在李宝宝的口袋里。他只好站在山洞里,等待李宝宝回来点火。他等了很久,没有见到李宝宝再返回山洞。山洞外面,天渐渐黑了下来,山林中有风在鼓荡,声音凄厉。
黄玉姑、上官红云和李珍珍挑着地瓜回家时,天已经黑了。
她们看到李宝宝一个人在写作业。
黄玉姑问道:“效能呢?”
李宝宝头也不抬,说:“好像在房间里吧。”
黄玉姑找遍了家里的所有房间,也没有找到杨思奇。她们着急了。李珍珍说:“一定是妹妹搞的鬼。”李宝宝说:“我没有搞鬼,我在写作业,他自己在玩,谁知道他跑哪里去了。”黄玉姑说:“我让你看好他的,你怎么不听话?”
上官红云质问李宝宝:“你到底把效能弄到哪里去了?你要不说,我马上打电话,让你爸爸回来,看他不打死你。”
听了母亲话,李宝宝紧张了,只好把事情真相都说了出来。
原来,她只是想报复一下杨思奇,让他在山洞里呆一会儿,吓吓他。结果,她在树林里等着杨思奇惊叫的时候,看到一条乌梢蛇从草丛里游过来。她可怕蛇了,吓得跑出了树林,天快黑了,她不敢进去带弟弟出来,竟然就自己跑回了家。
她们举着火把,到五公岭上寻找杨思奇。
她们在一棵松树下找到了他。
他坐在树下,脸色铁青,奄奄一息。杨思奇见姐姐没有再来找他,就摸出了山洞,他在林子里迷路了,怎么也走不出林子,结果被乌梢蛇咬了脚。如果她们晚来一步,杨思奇也许就死于蛇毒了。上官红云脱掉外衣,撕出布条,扎在杨思奇的腿上,然后俯下身,用嘴巴吸着他脚脖子上被蛇咬的伤口,吸一口吐一口。吸了一会后,上官红云背起他,疯狂地往镇医院跑。她把杨思奇放到医院急救室里后,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5
杨光明在上海年复一年、持之以恒地蹲守人贩子陆大安,而杨思奇一年一年地在柳镇长大。
杨思奇在柳镇成长的过程中,一直沉默寡言,就是有人骂他,他也默默地走开,不作任何回应。在李文亮那个穷家里,杨思奇是受保护的对象,全家人都对他蛮好的。就是李宝宝,也对他客气了,最起码不会用怨恨的目光仇视他了。
尽管柳镇人对买孩子的事情不以为意,可是那些被拐卖到柳镇的孩子却常常被歧视。比如一个叫吴狗子的孩子。吴狗子是他的小名,大名叫什么,杨思奇不清楚,就像柳镇人只晓得他叫李效能,不清楚他真名叫杨思奇一样。
吴狗子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卖到一个姓吴的人家当儿子。刚开始,吴家人也十分呵护他,把他当成宝贝。吴姓人家原来以为自己老婆生不出孩子,才买他来当儿子,可是在吴狗子四岁的时候,他老婆突然怀孕了,还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从那以后,吴狗子就从宝贝变成了石头,后来就狗屎都不如了。
吴家也没有让吴狗子上学,养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让他下地劳动。
吴狗子十岁那年,已经是柳镇出名的老油条了。
柳镇人经常会看到十岁的吴狗子叼着一根烟,在镇街上遛来遛去。吴家只要他干活,其他时间都不管他,他就是死在外面,吴家也不会在乎。抽烟要钱,吴狗子没有钱,吴家人从来也不给他钱。于是,他就在柳镇干起了小偷小摸的营生,比如把人家的鸡鸭偷到集市上去卖,换了钱就拿去买烟抽。偷东西可以卖钱,不仅可以让他抽烟,还可以下馆子吃好吃的东西,他尝到了甜头,就收不住手了。
因为他偷东西,经常被人打,像过街老鼠一样,柳镇很多人,见到他就朝他身上吐口水,骂他是杂种。打皮了,他也不怕了,反正只要有吃有喝有抽,打一顿骂几句又算得了什么。人家打他时,他还在笑,嬉皮笑脸地问打他的人打累了没有。他的无赖让人们毫无办法,他的存在也变成了合情合理的事情了。
杨思奇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被吴狗子盯上了,那时的吴狗子已经十三岁了。
那天放学后,杨思奇在回家的路上,被一个同学追着说:“李效能,你是买来的,你是买来的。”还有几个同学也跟在后面嘲笑他,那同学在前面喊一句,他们就在后面一齐喊道:“李效能,你是买来的,你是买来的。”
被同学嘲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杨思奇根本就不理会他们,回家也不会和家里人说。那些嘲笑他的同学都以为他好欺负,不光嘲笑他,还要他干这干那,他当然不干,可越是不干,那些同学就越是嘲笑他。
杨思奇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话,默默地往家走。
就在这时,吴狗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挡住了前面那个嘲笑杨思奇的同学。虽然吴狗子经常挨打挨骂,但那是大人们干的,这些小学生吴狗子根本就不放在眼里;而且,小学生们很害怕他,都说他是个不要命的人,心狠手辣。吴狗子一脚把那同学踢倒在地后,后面的那些同学作鸟兽散,都害怕地逃了。吴狗子对倒在地上的同学说:“我也是买来的,你敢说我吗?”那同学说:“不敢,不敢,我们不敢说你。”吴狗子骂了句脏话,说:“以后不许你再骂李效能了,要是被我发现,我就打死你。你去和那些骂李效能的人说,他们敢再骂他,我就打死你们,反正我连**一起算上也只有两条命。”
他替杨思奇出头时,杨思奇头都没回,自顾自回家去了。
一连几天,吴狗子都在路上堵住那些嘲笑杨思奇的同学,威胁他们,还要他们给钱。
无论他怎么样为杨思奇抱不平,杨思奇都不搭理他。
杨思奇的同学也不敢当面嘲笑他了,只是在背地里说他杂种,还说是他让吴狗子欺负他们的。
那是个周末,杨思奇一个人来到了汀江边,把折叠好的小纸船放到江水上。
他十分孤独,养父母要做工和劳动,很少管他;两个姐姐,一个上初一了,一个上小学五年级,小姑娘长大后,不像小时候那样和他玩了。杨思奇跟她们也很少说话,放学也不和李宝宝一起回家。只有奶奶,有时会陪着他,说会话。
他看着纸船被江水冲走,目光迷离。
这时,吴狗子突然出现在他旁边。
吴狗子说:“李效能,你把纸船放到江里干什么?”
杨思奇说:“让它去找我爸爸。”
吴狗子说:“你还知道找你爸爸,我连我爸爸是谁都不清楚,也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他们还记得有我这样一个儿子吗?”
杨思奇不理他了,转身就往回走。
吴狗子在后面大声说:“你给我站住!”
杨思奇还是不理他,继续往回走。
吴狗子从河滩上捡起一块鹅卵石,说:“你要再不站住,我就用石头砸你了,我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杨思奇明白他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就站住了,他心里有点害怕。他转过身说:“你要干什么?”
吴狗子说:“你神气什么,我帮你收拾那些嘲笑你的同学,你也从来没有对我表示过感谢,狗屁都不放一个。今天我本来是找你玩的,你又对我爱理不理,你算什么东西,你和我有什么两样,都是买来的!”
杨思奇站在哪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吴狗子被他的沉默激怒了。
他跑过来,用脚踢杨思奇,边踢边说:“你神气什么,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他们送你去读书了,你和我有什么两样,等他们有了亲生儿子,你的下场就和我一模一样。”
吴狗子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沫,然后哈哈大笑,说:“别人把唾沫吐在我脸上,现在我把唾沫吐在你脸上。你说,我们是不是没有什么两样,你还不理我,你有什么资格不理我。本来我想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看来我是想错了,既然不是朋友,你和柳镇人是一样的,都是我的敌人。”
吴狗子举起石头,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说:“他们用这样的石头砸过我的头,说我是杂种,现在我也要用石头砸你的头,骂你是杂种。”
就在这时,黄玉姑摇摇晃晃地跑过来,挡在杨思奇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吴狗子,不要欺负我孙子。”
吴狗子说:“笑话,他哪里是你孙子,他和我一样,是买来的。”
黄玉姑说:“我求求你了,以后别缠着我孙子了,要是再被我发现你欺负效能,我和你拼了这条老命。”
吴狗子气急败坏地说:“你们柳镇人欺负我一个人就可以,我怎么就不能欺负他,他也是买来的,凭什么和柳镇人一样!”
黄玉姑说:“吴狗子,你太不讲道理了,你这条癞皮狗,离我们远点。”
吴狗子突然一扬手,手中的鹅卵石朝黄玉姑飞过来,“噗”的一声砸在了她的额头上。黄玉姑脑袋一阵昏眩,摇摇晃晃地要倒下。杨思奇扶住了她,说:“奶奶,奶奶,你没事吧?”黄玉姑说:“没事,没事,我们回家,不要理他这条癞皮狗,以后他来找你,你就跑,今天要不是有人看到他欺负你,赶来告诉我,他不一定会把你欺负成什么样呢。”
杨思奇看到她额头上淌下了鲜血,说:“奶奶,奶奶,你额头上流血了。”
黄玉姑用手捂住了伤口,说:“没事,扶我回家上点药就好了,只要你好就好了,你要学好,以后千万不能像吴狗子一样。”
杨思奇流下了泪水,很久,他都没有流泪了。
他扶着她往回走。
突然,杨思奇听到了吴狗子号叫的声音。
杨思奇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吴狗子抱着头,蹲在河滩上。
他边哭边号:“我的命好苦呀,吴家人全都是王八蛋,把我买来了也不好好对待我。我那该死的父母亲,你们在哪里,在哪里,为什么不把我带回家,为什么!嗷……嗷……嗷……我的命好苦哇,为什么大家都不把我当人,都骂我是癞皮狗——”
后来,杨思奇就再也没有见到吴狗子了。
他也不在柳镇出现了。
柳镇人也再也没有见到过吴狗子了。吴狗子失踪后,吴家人也没有去找,吴狗子是一条落寞的丧家之犬,不知道流落何方了。想起他来,杨思奇心里就会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和忧伤。黄玉姑被吴狗子用石头砸伤额头半年后,得了老年痴呆,每天坐在家门口的竹椅子上,傻傻地望着路上的人来人往,看着太阳从东面升起来,等着太阳从西边落下去,等待着生命的枯萎。
6
2012年3月12日晌午,杨光明、胡敏和李游来到了柳镇,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当地打拐办的两个警察。他们先来到了柳镇派出所,派出所长洪秋生接待了他们。在柳镇派出所,他们开了个会,分析一些在解救孩子中会碰到的具体情况:比如说当地的宗族观念很强,如果强行把孩子带走的话,也许会遭到宗族势力的阻挠,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们决定,直接到柳镇中心小学,把已经上小学二年级的杨思奇悄悄带走,等杨光明他们把人带离柳镇后,再由派出所通知李文亮。
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要是杨光明和李文亮正面冲突,事态的发展很难预料。
事不宜迟,他们开完简短的会后,坐上警车,直扑柳镇中心小学。
两辆警车悄悄地停在了学校的门口,洪秋生带着他们走了进去。
他们来到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听了他们说的情况,表示支持。
他吩咐一个老师去把二年级三班那个叫李效能的学生找来。
心急如焚的杨光明要跟那老师去,洪秋明制止了他,说人多过去,容易打草惊蛇。胡敏也劝杨光明:“杨大哥,少安毋躁,你很快就可以见到思奇了。其实,我也很想马上就见到他,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什么样了,还记不记得我。”
杨光明按捺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坐在那里,不停地擦额头上冒出的汗珠。
过了十多分钟,校长办公室里等待的人听到了脚步声。
杨光明霍地站起来,焦虑地迎了出去。
来的是老师一个人,没有孩子。
杨光明心里一凉,声音颤抖地问道:“我儿子呢?”
老师说,李效能回家去了,上第二节课的时候,他家人说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将他接回家去了。
啊——
杨光明的心一下子又陷入了黑暗之中,他浑身颤抖,说:“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李游说:“杨先生不要着急,只要孩子还在柳镇,肯定是跑不了的。”
胡敏也安慰他:“杨大哥,你千万要稳住,我们会有办法的。”
派出所长洪秋生说:“先回派出所吧,再商量一下怎么办。”
县打拐办的两个警察也说回派出所再商量对策。
他们就回到了派出所。
李游说:“是不是走漏了风声,李家在他们到达学校之前先把孩子带离了学校。如果他们把孩子转移到外地或者藏起来,无疑我们的解救行动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会增加难度。几年来,杨先生一家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真希望他马上就能够把孩子带回上海家中。”
打拐办的一个警察说:“走漏风声应该不可能,也许他们家的确碰到了什么事情。”
洪秋生也说:“我们这里不可能走漏风声,孩子是在第二节课的时候被接走的。那时,你们还没有到达派出所。因为我们到过学校,这事情很快就会传开,我们管不住学校老师的嘴巴,所以要尽快考虑一个万全之策,把孩子带走。不过,孩子自己愿不愿意和你们一起走,还是一回事;毕竟那么多年了,孩子和他养父母一家应该是会有感情的。”
杨光明说:“思奇一定会跟我走的,他不会忘了爸爸的,就像我不可能忘了他。”
打拐办的警察说:“杨先生,你别急,无论孩子愿不愿意跟你走,都必须跟你走。”
他们商量好了,等入夜后,再去他们家,想办法带走孩子。白天去的话,影响面太大,如果李文亮发动宗族的势力阻挠和抵抗他们,事情会搞得很糟,这个地方同宗族的人十分团结,要是伤害到了他们其中一人的利益,整个宗族的人都会一起前来帮忙,暴力阻挠和抵抗也是可能发生的。
杨光明真想马上就直奔李文亮家,把孩子带走,他不知道自己见到儿子会怎么样;同时,他也担心带不走儿子,所以还是按照他们的意见,入夜后再去李文亮家里。等待的过程十分煎熬,整个白天,他坐在柳镇小旅馆的房间里,不停地抽烟。李游和县打拐办的警察在另外一间房间里斗地主,打发时间。时间一分一秒显得无比漫长,胡敏看着杨光明不停抽烟,心里也忐忑不安。
这一天,杨光明似乎苍老了十岁,是儿子被拐五年来最煎熬的一天。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
他们草草地吃了点饭,就直奔李文亮家。因为李文亮住的是老房子,那块地方很多人都搬出去住了,大部分人都在新街那边建了新房。李文亮周边没有几户人家了,那些老房子倒的倒,还住人的房子也一片破败。派出所所长洪秋生选择晚上来,是正确的,不会引起很大的注意,可以避免不少麻烦。
他们出现在李文亮家门口时,他们有点吃惊。
李文亮家里很多人,有两三桌人,在喝酒,猜拳行令,闹哄哄的。
洪秋生目测了一下,李文亮家里至少有三十多人,而且大都是壮汉。看来,李文亮有了防备,今天晚上要带走杨思奇有很大的难度。
洪秋生对他们说:“我们在外面等着,我让人进去,把李文亮叫出来。”县打拐办的警察比较冲动,说:“直接进去带走人不就行了,我就不信他们胆敢抗法。”洪秋生说:“你还是太年轻,不晓得这里人的厉害。兄弟,还是听我的吧,否则你们很难带走孩子。”
李游说:“我们还是听洪所长的吧,他毕竟是地头蛇。”
杨光明浑身发抖。
他真想冲进去,找到儿子,抱着他就走。
胡敏的心一直提着,紧张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洪秋生让一个穿便服的民警进去把李文亮叫出来。
那民警很快就把喝得脸红耳赤的李文亮叫出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酒气熏天的壮汉。李文亮见到洪所长,说:“洪所长,今天我给我妈做七十大寿,要不要进去喝两杯?”洪秋生笑了笑,说:“祝贺,祝贺。”李文亮说:“洪所长客气了。”洪秋生说:“今天我们来,主要是——”
李文亮打断他的话说:“我晓得你们来做什么,晓得。你们不就是要把我儿子带走嘛,我上午就晓得了。不巧的是,效能和他姑姑去深圳了,下午走的。”
洪秋生说:“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李文亮说:“那就说不准了,少则半年,多则到他大学毕业,他姑姑喜欢他,要带他到深圳读书,这样也减轻一些我的负担。我三个孩子,供不起呀,两个女儿也不能不让她们读书。”
李游在杨光明耳边说:“这家伙在说谎。”
杨光明突然站在李文亮面前,哀声苦求道:“兄弟,你就把儿子还给我吧。为了他,我已经找了五年了,花光了一套房子的钱,孩子他妈妈也疯了,你就可怜可怜我们,把儿子还给我吧。”
李文亮见到他,十分紧张,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可怜你,谁……谁可怜我?为了这个孩子,我也……也花光了所……所有的积蓄,现……现在还没有缓……缓过劲来。况且,孩……孩子已经不……不在柳镇了,我……我怎么还……还你?”
杨光明说:“你把你妹妹的地址给我,我们自己去找。”
打拐办的警察说:“是呀,你把你妹妹的地址告诉他,他们自己去找。”
李文亮突然暴怒了,吼叫道:“你们都给老子滚,滚!要想带走我儿子,除非老子死,老子辛辛苦苦把他养大,你们要把他带走,有天理吗!滚,都给我滚!”
打拐办的警察也恼火了,说:“你这个人好不讲理,买卖儿童是非法的,你晓得吗?这个案子是公安部督办的,你好好地把孩子交出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否则——”
李文亮豁出去,大吼道:“否则怎么样?有本事抓我去枪毙哪!”
这时,屋里的汉子们都涌了出来,愤怒地吼叫着。
洪秋生见情况不妙,就说:“大家别吵了,别吵了。”
那些人都喝了酒,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乱吼乱叫。
洪秋生对李游他们说:“不行,还是先撤吧,回派出所再想办法。”
李游也怕闹出大事情,同意洪秋生的意见。
可是杨光明不想走,他“扑通”一声跪在李文亮面前,哭喊道:“兄弟,可怜可怜我吧,把儿子还给我吧,求求你了,兄弟……”
胡敏也跪下了,哭着说:“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杨大哥吧。这些年,他吃了多少苦哪,你们行行好,把孩子还给他吧。”
李文亮无动于衷。
他转身对那些人说:“不管他们,回去喝酒,喝痛快了,一醉方休!”
那些人跟着他进了屋,他们把大门关上了。
杨光明跪在那里,泣不成声。
胡敏也泪流满面。
……
回到派出所,洪秋生说:“孩子肯定还在柳镇,不可能和李文亮妹妹去了深圳。因为据他了解,李文亮从小就和妹妹不和,他妹妹考上大学后,就很少回来,怎么可能把杨思奇带出去;而且,根本就没有人看到她回柳镇,一个大活人,又不是隐形人,怎么会没有人发现。李文亮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不过,孩子是肯定不在他家里的,李文亮不会那么傻,他肯定把孩子藏起来了。现在要搞清楚的是,他到底把孩子藏到哪里去了?关键是要找到孩子,找到了孩子,就由不得他了。”洪秋生让他们回去休息,他连夜和派出所的民警,对孩子的躲藏处进行调查。
这个晚上,杨光明发烧了。
他躺在床上,觉得浑身冰冷,头痛欲裂,直打哆嗦。
他没有告诉胡敏和李游自己病了。杨光明忍受着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口里喃喃地叫唤着儿子的名字,躺在床上,冷汗淋淋。他想,要是带不回儿子,他就死在柳镇,不会活着回上海。
临行前,杨光明去精神病院看望了叶芝。她看上去比以前好了些,脸上有了点血色,她独自抱着那个洋娃娃,坐在精神病院院子里的长椅上,目光迷离地看着杨光明。杨光明说:“芝,我们的儿子有着落了,我马上就要去把他找回来,你要等着我们回来,儿子回来,就会带他来看你。”叶芝把脸贴在洋娃娃的脸上,眼里是无助的小动物那样的眼神,她没有正视丈夫。杨光明心里一阵阵抽紧,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妻子冰凉的脸,说:“芝,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儿子带回来,要是带不回儿子,我就死在那里!”叶芝站起来,口里喃喃地说着什么,到另外一边去了。杨光明望着她弱不禁风摇摇欲坠的背影,长叹了一声。
是的,要是带不回儿子,他就死在此地!
杨光明从来没有如此决绝。
一夜的痛苦折磨,让他的头发白了一半。
以前,他不相信头发一夜花白,以为那是文学作品的夸张描写,亲身的经历,让他相信了。
天蒙蒙亮,他就挣扎着起来,走出了小旅馆的门,打了辆拉客的摩托车,直奔李文亮家。
那一片老屋区,破败而散发出浓郁的腥臭味。
他顾不得许多,走到李文亮的家门口,双膝下跪。
杨光明希望用这种方式感动李文亮,让他把儿子还给自己。
他的头很沉,随时都有可能昏倒在地,但是他已经不顾一切了。他多么希望儿子从里面走出来,抱着他说:“爸爸,我跟你回家。”他仿佛还能够记起儿子的气味,那是像牛奶一样的气息,那种气息令他迷醉。那时,每天晚上,儿子就躺在他们夫妻中间睡觉,他的小手会放在杨光明的脸上,他的小手也是那样的气息,浑身都散发出那样的气息。儿子三岁前的样子,他还记忆犹新,可他不知道现在的儿子长成什么样子了,身上是不是有了新的气味。但是无论儿子长成什么样子,无论儿子身上的气味如何变化,杨光明都不会放弃,而且一定要带他回家。
太阳出来了,对于身体冰凉的杨光明而言,起不到一点温暖的作用,他的脑袋越来越昏糊。
门开了,走出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女孩子穿着难看的校服,圆圆的脸蛋有点黑,那双眼睛却大而明亮。她看到杨光明跪在那里,吓了一跳,慌乱地喊叫道:“妈妈,妈妈,快来——”
上官红云走出来,说:“珍珍,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珍珍指了指杨光明,没有说话。
上官红云看着跪在门口的杨光明,也不知所措了。面对这个上门来跪着要儿子的男人,上官红云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她无法处理。上官红云说:“珍珍,赶快去把你爸叫醒,告诉他,要孩子的人又来了,让他赶快出来。”
李珍珍跑着进屋去了。
上官红云使劲地搓着双手,喃喃地说:“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当时我就说不买的,不要买的,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场空。”
杨光明无力地抬起沉重的头,轻声说:“求求你,把儿子还给我,你们要是不把儿子还给我,我就死在这里。”
他的话仿佛是颗子弹,击中了上官红云的心脏,她吓得跳进了屋,喊叫道:“文亮,快出来,快出来。”
李文亮没有出来,黄玉姑却颤颤巍巍地走出来。
上官红云扶着婆婆,说:“婆婆,你怎么不再睡会儿,这么早起做什么?”
黄玉姑没有说话,在她的搀扶下跨出了门槛,走到大门边,坐在了她一直坐的竹椅子上。上官红云说:“婆婆,你在这里坐着,不要乱跑哟。”说完,她就跑进屋里,来到卧房。李珍珍站在床边,对还在沉睡不醒的父亲无计可施。她愁眉苦脸地对母亲说:“爸爸昨天晚上喝多了,叫不醒他。”上官红云扑过去,使劲地摇晃他的脑袋,说:“死猪,快醒醒,快醒醒!”李文亮还是无动于衷。李珍珍说:“妈妈,弟弟会走吗?”上官红云说:“不晓得,不晓得。”李珍珍幽幽地说:“其实,弟弟心里很苦的。”上官红云说:“最苦的是我,是我!”李珍珍不说话了,默默地走出了父母卧房的门,她有一个预感,这个家将有一场暴风骤雨,她无法预料被暴风骤雨洗劫过的穷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黄玉姑痴痴地望着跪在门前的杨光明,什么也没有说,她松树皮般的老脸不时抽搐,她的内心是否也痛苦不堪?
杨光明终于体力不支,昏倒在地。
李珍珍吓坏了,以为他死了。
她喊叫着:“妈妈,妈妈,他死了,他死了——”
上官红云跑出来,吓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更加不知所措了。
好在这个时候,李游他们赶来,把杨光明送去了医院。
李珍珍看着他们七手八脚把杨光明抬走,流下了眼泪。
黄玉姑嘴唇嚅动着,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用衣袖抹了抹浑浊的眼睛。阳光照着她,她额头上的一块伤疤闪闪发亮,那是她在保护杨思奇时留下的伤疤。
……
在镇医院挂了一天的吊瓶,杨光明的烧退了,也恢复了一些体力。胡敏一直陪着他,凝视着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杨光明,她心里十分难过,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有停止过自责,觉得杨思奇的被拐,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傍晚时分,他们离开了医院,回到了小旅馆。李游来叫他们去吃饭,杨光明说没有食欲,让胡敏和他们去吃。
他们走后,杨光明躺在床上,脑袋里一片糨糊,没有清晰的思维。
派出所到现在没有查出杨思奇被藏在哪里。
天黑后,胡敏他们还没有回来。
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开了门。
门口站着三个人。
两个女孩子和一个瘦弱文静的男孩子,他的眼中充满了迷雾。
他呆立了一会,喃喃地说:“思,思奇——”
是的,那男孩子就是杨思奇。父子相见的场面没有想象中那样感人,或者惊心动魄。杨思奇只是轻轻地说了声:“我跟你回家。”
他甚至连爸爸都没有叫一声。
杨光明也没有抱着他大哭,或者激动得要死要活,他只是感觉身上突然有了力量,说:“快进来,快进来。”
李珍珍说:“弟弟,去吧。”
李宝宝说:“弟弟,想着我们。”
杨思奇说:“你们快走吧,要是被爸爸知道了,他会打死你们的。”
李珍珍说:“你们也赶快走吧,要是爸爸知道了,你们就很难走脱了,他们叫好了很多人,随时准备拼命的。”
李宝宝说:“是呀,你们快走吧,快走吧。”
杨思奇看着亲生父亲,说:“我们走吧。”
李珍珍和妹妹期期艾艾地离开了小旅馆。
她们会不会被李文亮打死,杨思奇不得而知,是她们把他从上官红云的姐姐家里弄出来,并且直接把他带到了杨光明面前。
她们走后,杨光明顾不得和儿子说什么话,赶紧电话李游他们,说:“孩子找到了,就在我身边,你们赶紧回来,我们赶快离开柳镇。”
过了不一会,县打拐办的警察开车把他们带过来,取了行李退了房,迅速地坐上警车,离开了柳镇。
……
在回上海的火车上,胡敏和李游有说有笑的。
杨光明脸上也出现了幸福而宽慰的笑容。他想和儿子说话,可是儿子却面无表情,双眼凝视着窗外,沉默。忍了很久,杨光明还是开了口,说:“思奇,你受苦了。”杨思奇挤牙膏般挤出一句话,他说:“我不辛苦。”杨光明说:“他们对你好吗?”杨思奇沉默了一会儿,说:“他们都是好人,对我都很好。爸爸妈妈、两个姐姐对我都很好,对我最好的是奶奶,以前,我都叫她狼奶奶;因为刚来时,我觉得她像狼外婆。奶奶是天下最善良的人,她还救过我的命,妈妈也救过我的命,爸爸脾气暴躁,却从来没有打过我,从来没有骂过我。他们没钱,却总给我买好吃的,他们是我亲人,最亲的人。”
他说完这些话后,又沉默了。
李游和胡敏听了他的话,不说笑了,愣愣地看着他。
杨光明脸上掠过一丝阴霾。
不一会,他还是笑着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他心中准备了很多话,很多动情的话,想对儿子说,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儿子回上海后会怎么样,杨光明心里没有底,无论如何,儿子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和那些还在寻找的路途中苦苦挣扎的被拐孩童家长相比,他无疑是幸运的。
为这种幸运,他也该好好活着,不管未来有多难,有多苦。
人生就是如此,悲喜交加,路途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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